一抹新月从远方的天幕升了起来,它那么白净,好似刚炼过的银子。
满池荷花灿然怒放,荷叶挨挨挤挤、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池子,夜风中带来微弱的虫鸣低吟。
卫阑坐在亭子里,他手上把玩着一只琉璃杯子,夜里露重,他的发尾沾了些水汽。
从喻杳的角度来看,她只能看到他精致如玉的侧脸,他的睫毛又长又密,让她一个女孩子都羡慕不已。
她正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迟迟没有过去。夏日炎热,她穿了件玫红色的诃子裙,上衫轻薄而柔软,随风而动,很是凉快;下裙宽大且长,行动间裙摆上绣着的牡丹便摇曳生姿。
自林月挽一事后,喻杳就开始躲着他。那期间卫阑找过她几次,她不是说不方便就是说病了,甚至条件反射到一看到他准备敲门的影子就立马把蜡烛吹灭了,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她还以为自己成功躲过去了,结果他直接对着房门说约她来赏荷。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她突然想起书里曾经提过一嘴:归星宗的小师妹最讨厌荷花,她说它生长于泥泞之下,却还妄想开得皎洁。
这就意味着,这个约必须要去。
喻杳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记得那天云窈撞破徐怿之和林月挽"私会"的时候,她手里拿了朵随手掐的荷花,卫阑不仅看到了还笑盈盈地问她是不是也来赏荷。那会儿没多想,眼下却是细思极恐。
她甚至不知道他让小姑娘送她一篮子荷花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早就发现她不是本人了,然后试探她?
"小师妹。”
“既然来了,那就过来吧。"
夜色中,他的嗓音悦耳动听,又夹杂着一丝温柔,喻杳却被这声音激得一阵恶寒,她甚至想直接抬脚走人。
最终,喻杳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夜风吹开她的裙摆,像是铺了一地的牡丹花,金丝绣成的花朵流光溢彩。
她落座在他对面,有些歉意地笑,"小师兄,实在不好意思。这县令府太大了,我不小心迷路了,故而来得迟了些。"
谎言实在拙劣,这亭子实际上就是林月挽邀请他们"赏荷"的地方,怎么说都不会有迷路这一说法。
只要他想,他立马可以戳破她的话,然后看到她惊慌失措地辩驳。但卫阑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琉璃杯,十分善解人意地看着她,"这县令府确实大,难为师妹前来赴约了。"
他提起一只鎏金的壶,左手指尖按着壶上仙鹤红宝石般的眼睛,往琉璃杯里倒了杯酒,然后推至她面前,"我听院里的婆子说江南的梅子酒极为清甜,特地讨了两壶过来。赏荷实为雅事,若有美酒相伴,岂非一大乐事雅上加雅。"
清透的琉璃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一看就知道品质上佳。她脸上的笑僵住了,然后显出几分窘迫,"爹爹不让我喝酒,他总说姑娘家喝酒容易误事…"
她垂着眼,心虚得不行,喻文洲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杯酒不能喝。
桌上那只鎏金的壶十分精巧,镂雕的仙鹤栩栩如生。不巧的是,喻杳知道这个壶,简直是翻版的回心壶。
回心壶是一种酒器,内部设计有两个独立的壶,分别有出水孔和通气孔,可以注入和倒出两种不同的酒,常用于王公贵族在喝酒时作弊或取乐。当然,也可以用来杀人于无形。
它的外部通常有两个机关孔,只要按住其中一个,倒出来的酒液却是天差地别。两个空间并不互通,喻杳无法确定他给她倒的到底是什么酒。
"是吗?"
"那确实是个问题。"
见他如此说,喻杳双眼一亮,还以为自己不用喝了,不想他话风一转,"不过小师妹不必担心,这只是果酒,不会醉人,何谈什么误事?"
"再说了,此事只有你我知晓,不是吗?"他挑眉看她,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脑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鸿门宴这三个字,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这杯酒她非喝不可。喻杳接过酒杯,指尖轻颤。
"放心喝,有毒你也死不了,你会活到大结局,然后被做成蜡烛烧。"
喻杳直接呵呵,它还不如不安慰呢。
她似死如归般端起酒杯,说话的时候尾音都是颤的,"小师兄,我一直很想感谢你来救我,如果不是你,我就真的死在棺材里了。"说到这儿倒是真情实感的,"这杯酒,我敬你。"
杯中酒应声而尽。
等待的腹痛没有如期而至,喻杳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夜风一吹,瞬间多了几分入骨的寒意。
是酒没毒,还是他没发现?
她噤若寒蝉的模样实在好笑。
月华如水。
他平静地看着她,提起酒壶按住仙鹤的眼睛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梅子酒,然后举到嘴边抿了一口,评价道,"的确不错,看来那婆子没有骗我。"
酒液润湿了他的唇,泛着盈盈水光,"师妹,这酒管够。"
喻杳鬼使神差般问他,"小师兄,你是怎么知道上花轿的是我的?"而且还知道她在哪里,赶来救她了。
卫阑取下腰间的玉佩,将它举到她面前,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拿过那枚玉佩,仔细端详起来,待看到那只雀鸟时,瞳孔瞬间睁大,"这是…我在林月挽身上见过这只鸟。当时我还以为是看错了,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