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这次运气不好。”老师歉意地拍了拍骊执的肩膀,指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
“老师知道你是去帮老师收拾旧书了。但你确实来得最晚,现在衣服没有了。”
她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很低很低,像被秋雨浸透的棉絮,沉甸甸的,骊执能从中听出来一些酸楚的歉意。
“真的就只差一件秋装。”叹息明明轻得像羽毛,却在心里砸出一个坑,“老师知道你是最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老师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墙壁上粉刷的白灰噗噗下落,像一场无声的雪。水汽一滴滴渗出,挂在裸露出来的水泥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泪痕。
今年入秋的雨水似乎格外多,骊执摸了摸被她歪歪扭扭缝上的短袖,用的还是她从孤儿院墙角的泥土缝隙里发现的线头。
她记得老师在她缝好后半个月才发现她的“杰作”,摸着她瘦小的胳膊,很轻很轻地叹气。
“你不许抢我的苹果!那是我的!”一声尖利的哭喊撕开空气。
骊执转头,她看见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像两株争夺养分的枯草。
其中一个孩子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微微怔愣了一下,抢夺得更加用力了。
“都小心点!别打架!”
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吵嚷声,她的目光又被正在哭闹的孩子黏走了。
她把安抚骊执的手放下,塞给了她半片有些泛黄的苹果。
果肉泛黄,边缘蜷缩,像秋日凋萎的叶子。
骊执接过苹果,紧紧攥在了手心。
她等了好一会,老师也没有回来收走自己的苹果,用来哄那个打架输了的孩子。
她将苹果小心从掌心取出,试探地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像一根细针扎进喉咙。
“……”应该没有坏。
小骊执做出评价。
可能放得有点久,所以变得有些涩。
但确实是苹果的味道,和她之前闻到的,老师给别的孩子的苹果是同一个气味。
何况,孤儿院收留她已经很好了。
她不想麻烦别人,她也没得挑。
骊执学着老师的样子,低下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骊执咬了一口打折买来的酸苹果,算作今天的晚饭:“我们没申请到资金。”
酸涩的汁液漫过喉间,骊执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滚动的拒信。
她习惯地拍了拍电脑屏幕,像在安抚什么不存在的、躁动的灵魂。
狭窄的实验室里,各种数据线开发板被码得整整齐齐,桌子的最上面摆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雪豹,是她用自己的第一个单片机做的,黑豆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我的各项指标都符合。”
她站起身,因为久坐而酸软的腿不太灵活,麻木地撞上桌角,闷痛让她短暂地清醒。
“他们说我运气不好,赶上这个方向教授的亲戚升学发论文了。”
她颦了颦眉,苹果几乎酸倒了牙齿,但好在只有清香,没有涩味。
“镜子,”,那个时候的她这么称呼萌芽中的骊镜,“今天不能说明早见了,明早我还要再去问问他们。”
“骊执是吧,你的项目本身是很好的,但是呢,你运气不太好,今年的评审规则更侧重‘综合贡献’和‘团队稳定性’……你再等几年,等成了家,心态稳了,机会自然就来了嘛?”
男人的笑容像温和又标准,像某种一成不变的判别公式。
这样的说辞骊执见过太多,因此也并没有在她心里泛起什么波澜。
她走出门去,准备赶去下一个面试地点。
秋风卷起尘埃,裹挟着铁锈与尘土的气息灌入鼻腔。她掩住口鼻,一阵剧烈的呛咳中——
视野陡然翻转。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已经伏在地上的身体,再看向自己的怀里。
那是一台名叫“骊镜”的摄像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贴上她的手臂,正一点点蹭去她手臂上的灰土。
那触感冰冷而熟悉,将她的思绪猛地从记忆里拽回——
“队长!小心!”
骊执猛地抬头,抹去眼睛上的污物。
“运气不好”吗?
用看不清摸不着的运气背锅、掩盖自己规则不公的人,都这么冠冕堂皇的吗?
规则体系本身的问题,只用一个“运气不好”,就能抹平未被公平对待者的怒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