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烛火将室内熏染得暖融如春,却化不开郁璟眉宇间那抹凝重的期盼。
他负手立于窗前,目光却并未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而是紧紧锁在太医令那双正在忙碌的手上。
玉臼之中,那株形态诡异、色泽深紫近黑的“寂寥蒿”被缓缓碾碎,与几味珍稀温补的药材混合。一股奇异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初闻似雪后松林般清冽,与昔日萦绕浯虞周身的冷香同源,细细辨之,却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纠缠其中,如同幽谷深处腐败兰芷吐出的最后一缕媚气,嗅之令人心神微眩。
药汁煎成,滤净,盛入一只光洁温润的白玉碗中,色泽澄澈金黄,宛若流动的琥珀,映着跳动的烛光,竟有几分圣洁之感。
“陛下,药已备妥。”太医令躬身,将玉碗呈上。
郁璟深吸一口气,接过玉碗,指尖传来的微烫触感仿佛直烙进心里。“退下。”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殿内顷刻间只剩他一人。他端着那碗承载着无限希冀与未知的液体,步履沉稳地走向内室。
浯虞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墨色长发未束,随意披散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易碎的柔和。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
烛光跃入他眼底,却照不亮那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当他的目光触及郁璟手中那碗琥珀色的药汁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渴望如野草般疯长,那是挣脱枷锁、触碰光明的本能。但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却总在此刻发出尖锐的警报——那来自影阁最深处的“馈赠”,无一不是淬着蜜糖的剧毒,散发着诱人堕落的甘美气息。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那份毫不掺假的关切与几乎破体而出的希望,像温暖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浯虞心中冰冷的堤岸。
郁璟将玉碗又递近几分,药气氤氲,那丝诡异的甜腻似乎更加清晰。浯虞的目光在那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和郁璟殷切的脸庞间艰难移动。
最终,对光明的渴望,对“或许”的赌性,压倒了杀手冰冷的理智。
他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接过了那只温热的玉碗。碗壁传来的温度,不似药烫,更像是眼前人捧出的、一颗滚烫的心。
他闭上眼,长睫如蝶翅般轻颤,如同献祭般,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药液滑过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清苦为表,内里却缠绕着那缕诡异的甜,落入腹中,顷刻化为一股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春水般漫延开来。
多年来如同阴冷毒蛇盘踞在经脉深处、那属于蛊毒的滞涩阴寒之气,同昨日一般如暖阳下的冰凌,开始丝丝缕缕地消融、瓦解!甚至连左肩那处纠缠不休的旧伤,也仿佛被温和的力量包裹,痛楚大为缓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力量运转变得更加的顺畅澎湃,呼吸间是久违的轻松与通透。
“如何?”郁璟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指尖用力,声音绷得紧紧的。
“…很好。”浯虞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催动内力,畅通无阻,圆融自如,“那股阴寒…确实在消散。”
他甚至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肩,动作流畅了何止一分。
郁璟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巨大的喜悦如同炽热的岩浆喷涌而出,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他猛地将浯虞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哽咽沙哑:“太好了…遥遥…太好了!”
浯虞被他勒得生疼,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那怀抱传来的剧烈心跳和毫不掩饰的狂喜,如同最炽烈的阳光,融化了他最后一点冰壳。
他迟疑地、极其生疏地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住对方劲瘦的腰身。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颤栗,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暖意将他彻底吞没。
或许…这次真的不一样。
接下来的时日,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解药”的神奇。
浯虞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苍白褪去,唇上渐染血色,气息愈发沉凝内敛,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寂感也淡去不少,竟隐隐显出一种渊渟岳峙的雍容气度。他不再需要分心压制体内异样,夜间安睡的时间也长了许久。
郁璟悬着的心彻底落回实处,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被春雨洗过的青竹,舒朗明澈。他对阁主的戒心虽未全消,却也淡了许多。处理完繁重的朝务,他几乎将所有闲暇都耗在了这处偏殿。
他亲自监督浯虞服药,与他分享前朝的趣闻轶事,屏退左右,只与他一人对弈手谈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