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殿内仿佛更静了。
郁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猛地收缩又缓缓放开的声音。一股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爬升,却被脸上温润的面具牢牢锁住,未泄分毫。
车辕断裂,若是意外,便是晦气。若断口有问题,那便是谋害。
目标直指刚刚离宫的他。
在这皇城,能用这种不上台面却又阴毒手段的,像极了那个人的风格——他的三皇兄郁琏。鲁莽,直接,带着武人的粗暴,更像是一种警告和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试探父皇还能护他几分?试探他自己身边有多少防护?还是试探…他郁璟究竟有没有胆量接招?
“许是日久生朽,亦是常事。劳公公费心,换过一辆便是。”郁璟微微一笑,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听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一丝对下人小题大做的宽容。他重新低下头,继续誊写医案,笔尖流畅,不见半分滞涩。
高公公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归于古井无波。他深深看了郁璟一眼,不再多言,退回阴影之中。
然而,郁璟笔下那工整隽秀的字迹背后,是瞬间已掠过无数念头的脑海。
郁琏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吗?竟在宫门之内、父皇寝殿之外就敢动手?虽然手段拙劣,意在威吓,但这背后的信号却危险至极。
这意味着,郁琏认为父皇的威慑力正在急速衰退,衰退到他可以开始肆无忌惮地清理障碍。
也意味着,他郁璟,便是那个首当其冲的“障碍”。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收尽,殿内宫灯次第亮起,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内侍端来了煎好的汤药,浓重的苦味瞬间压过了所有香气。郁璟亲自试过温度,才小心地扶起皇帝,一勺一勺地耐心喂服。他的动作依旧轻柔,神情依旧专注而孝顺,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处已然不同。
那温润如玉的眸底最深处,一层薄冰悄然凝结,冰下暗流汹涌。所有温文谦和、与世无争的表象之下,那把名为野心的利刃,正被无声地磨砺出凛冽寒光。
父皇的病榻是漩涡中心,亦是天下权柄的折射。他在此侍疾,岂真只为尽孝?
喂完药,为皇帝掖好被角,郁璟缓步退至殿外廊下。夜幕低垂,星河初现,皇城的万千灯火在远处铺陈开来,繁华似锦,却又冰冷彻骨。
秦岳如一尊沉默的铁塔,立刻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三步之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殿下。”秦岳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车已备好。永巷之事…”
“无事。”郁璟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回府。”
他步下玉阶,走向那辆新的马车。夜风吹起他素雅的衣袍,猎猎作响,更显其身姿颀长,却也单薄似可随风而去。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之下,目光却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宫墙角落、檐角阴影、远处巡逻军士变换的队形…一切可能藏匿危险与窥视的角落。
高公公站在殿门前,目送着那辆马车在精锐侍卫的护卫下,碾过青石板路,缓缓驶入沉沉的宫门阴影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老太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极轻地唏嘘了一句。
“山雨欲来…奈何雏凤尚幼,巢穴四周,却早已豺狼环伺了啊。”
马车内,郁璟靠在软垫上,闭上双眼,所有外在的温和谦润尽数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算计。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头。
一次看似意外的车辕断裂,是拙劣的警告,还是…某种更大风暴来临前,一片微不足道的前兆?
他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皇城巍峨,夜色浓重如墨。
而在那更深、更远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已经悄然锁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