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吗?是不是喜不自胜?是不是想被面前的人拥入怀中,甚至是埋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再也不起来?是不是就算他不接受自己,也要不顾一切,带着他远走,纵然还要面对数不尽的危险,只要有他,便丝毫不惧?是不是想与他互相依偎,直到沧海桑田,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地老天荒,直到这世界所能到达的末日尽头?是的啊,全部都是的啊,很想这样,真的很想啊,可是,眼前的人,不是他啊!
她站住了身形,娇颜上的惊喜神色不知在何时散去,冷冷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变成他的样子?”
声线清冷,带着几分淡淡的沙哑,质问的语气就像一柄锋锐的尖刀,直直地刺了过去。
“呀,就被认出来了,真没意思。不过也是,我的声音没有刻意去模仿,而且洛魂的断情剑从未离身。不过,你看看,这是什么?”青年似乎是面露惊讶之色,旋即淡笑着,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剑,一把只有一半剑身的断剑。
她陡然怔住,断情?真的是断情!可是,当时,明明还是一把完好的剑呐!
“我知道你很惊讶,你在想,为什么洛魂的断情剑会断了。不过,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为他挡了那一招之后,他就安全了吗?”青年依然是淡淡地笑着,顺手一丢,把剑丢给了她。
她慌忙伸手接住,入手依然是那熟悉的冰凉触感,剑格的凹槽上,还有两个小小的字“断情”。她突然笑了,如春风中盛开的花儿,娇艳欲滴。这两个字,可不是那个笨蛋刻的呢……
丝毫不顾剑刃的锋锐,就像是没有了感觉一般,她流着鲜血的手,轻轻把它拥在了怀里,泪水,再度滑落。而殷红的血,也在断剑上流动着,从一端到另一端,却不留分毫痕迹,依旧是那泛着冷冷金属光泽的样子。不过,那轻轻震颤着的断情剑呐,你也在为主人而悲鸣吗?
物虽仍在,可是,人呢?此剑之主呢?
青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能就这样看着那完美的娇颜,直到时间的尽头。他心中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洛魂,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断情剑为何名曰断情。也就是说,那个单相思的小傻妞,根本不了解他的过去,他那,足以让他悔恨一生又不愿提及的过去。
良久,她终是停止了落泪,眼中流露着莫名的光彩,说道:“还有一半呢?还有,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变成他的样子?”
“崩碎了呗,和那帮人打了这么久,又在外面和海灵妖磨了百里,终于撑不住碎了。”青年耸耸肩,语气就像唠嗑家常一般随便,“至于我为什么变成他的样子,我总得有个样子和你说话吧,虽然我可以自己拟定一个形象变化,但是我懒得去构想,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所以就拿我见过的人作为我的模样咯。第一个来恶魔岛的太丑了,我很是嫌弃,而第二个就是他,符合我的审美,我就变成他咯。不然,我难道用本体?”
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好不好?要不是我闲得无聊,驱散了一部分海灵妖,你以为你能活着乘你那小舟过来?”青年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无奈,“虽然我一直在岛上,但诺德尔撒的一切,我基本都知道的。比如你,奏。”
青年话罢,她的眼光却陡然凌厉起来,眼底妖冶的赤红再次迸发出亮光,妖异的红光似乎要占满整个黑瞳。刹那间,一股恍若来自太古洪荒的气势勃然而发,似乎要破开这一方天地!
“得得得,拜托别用秘典了成不?你来这一趟都用了三回了,再来一次的话,要是你的瞳色全红了,别说是我,这个世界都救不了你了。而且说句实话,你又打不过我,何必呢?”青年脸上的无奈之色更重了。
她听闻后,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眼中的红光还是渐渐淡去,重新化作一抹凝聚不散的红,盘踞在黑瞳深处,成为淡淡的瞳色。她自然清楚,在自己未曾修习秘典时,自己是纯粹的黑瞳,而现在……
依然轻轻抱着断情剑,她伸手轻抚了一下垂在锁骨中央的小巧铃铛,顿时有清脆的声音发出,于此间回荡。它除了比较精致好看以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铃铛而已。接着,她轻声说道:“你,就是兰尔索斯·德拉蒂克·萨奇塔拉顿,对吧?”
“不然还能是谁?不过,小妞,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这让我很惊讶啊,看来你们魔域,对我们倒是有一定记载诶!哪像第一个人,和你的洛魂,可都是一口一个恶魔呢!不过既然敢这么叫,我也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全程以黑烟的形态对他们大吼,诶,倒是把他们惊得一愣一愣的,别说,感觉还不错。”说到后面,青年哈哈笑着,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她娇媚的脸上,突然变得略带了几分绯红,不过她的脸上散布着鲜血,也不算很明显。
“喂喂,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见了那一句‘你的洛魂’?”青年目瞪口呆,好看的唇角似乎抽了抽,“不过事实上,洛魂好像拒绝了你的示爱来着……诶,有话好说,别动手……喂喂,你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还手了!你再打一下试试!我的天,洛魂的脸你都不留情呐……”
斜斜的夕阳下,稀疏到几乎没有的草地上,躺着一个青年,而一个漂亮娇媚到极点的姑娘,赤足毫无形象地又踩了他的胸膛一次,才抱着剑退后了几步,略微带着几分羞恼的语气说道:“叫你乱说,早就想打他一顿了……”
“嘿嘿,洛魂,虽然我不太清楚他的真实性格,也摸不透他的想法,但他那个死脑筋又别扭的家伙,可能是真的没有喜欢过你。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他死去的妹妹而已,毕竟,你和她,还真的有几分相像啊……”青年没有太过在乎这一顿打,心里想着自己的,表面仍然嘻嘻笑着说道,“那么你们魔域的典籍里,有没有记载‘萨奇塔拉顿’这一姓氏所代表的意义?”
“应该是……没有的吧。”她有些迟疑地说道。
青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她也一直凝视着他。
“别盯着我看了好吗?你不知道就算了呗,还指望我告诉你啊?”青年的微笑散去,语气有些无奈,然后他就迅速转移了话题,“你的腿,不痛了吧?”
她有些疑惑地垂首,却惊讶发现,自己右腿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居然完全愈合了。不仅如此,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均在不知不觉间愈合了。而身上的斑斑血迹,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逐渐变淡,直至彻底消失。
“谢……谢谢。”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看看魔域小公主究竟有多漂亮而已,啧啧,这白嫩的大腿,看得我都有点心动了……”青年单手撑着脑袋侧躺,眉眼间带着几分轻佻的神色。
她愤愤地看着他,拉过衣裙裹住大腿,心中却是一颤,他轻佻的模样,第一次见呢……
“没用的,破碎了几处,挡不住的,哈哈!”青年笑着,甚至还吹了一口口哨。
她又剐了他一眼,却是不再遮挡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来你这,有什么交易?”
“小妞,你没搞错吧?既然对我有了解,你难道不知道交易内容是不能说的吗?”青年瞪大了眼眸,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前一刻还玩世不恭的神色已尽数褪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青年。他看着那略微泛红的黑瞳,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个真的不能说,交易契约是天道见证的,我再厉害也强不过天道啊!具体内容要是说了,马上就有九道劫雷劈死我你信不信?勉强打一个擦边球,你看看你现在还活着你就知道一部分了吧。”
话罢,青年还有些紧张地向天穹看了半天,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之后,才拍拍胸口,舒缓了一口气:“这是最大限度了,我不能再说了。”
她沉默了,果然是这样吗?突然有点想笑,笑这天地,笑那故人,也笑,自己。心碎的感觉吗?没事的,反正早就碎裂了,现在,不过是让它碎得更彻底罢了。渣滓,和碎片,有区别么?
“所以,他付出的代价,就是他自己,对吧?”她轻声说道,声线中淡淡的沙哑愈发明显了,眼中流淌着至深的哀伤与悲怆,像是飘飞八万里的孤雁,无所归依;又如零落了千百年的残叶,不临尘埃。心中零落成伤,仿佛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每一片的棱角都试图支离这满是伤痕的躯体。痛么?可是,痛又能怎样啊!
渐渐,泪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滑落,折射的光彩,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凄迷。
还记得那天清晨,自己在迷茫中从房间醒来,明明身负不治之伤,却完好地在自己房中醒来,这是为何?不过,她很快便得知,几日前,剑术大宗师携一位重伤垂死的女子,深入了无尽海域,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恶魔岛。于是,她下定了目标——恶魔岛!
可是,魔域巨擘又岂会让圣女再临险境?这般阻挠,再加上那场针对他的千里追杀,她的积怨,终是爆发了。可她只是一介圣女,又岂能与长老相争?虽然有几位长老对她抱以很大歉意,但魔域的软禁之地——圣临峰,依然是第一次向她敞开了山门。
不知多少个个日夜的以泪洗面,终于等来了她的师父趁诸多长老外出之际而与她会面的机会。那夜的促膝长谈,无论她如何向师父哭诉与祈求,她的师父,那将她从郊野捡回的前代圣女、现任魔域域主,不为所动。师父以冷眼相对,规劝她放弃。恶魔岛,无人可至,洛魂?那只是个意外罢了。奏儿,你去,就是送死,放弃吧,他已经死了。
她心如死灰,仍不愿面对事实,缩在师父的怀里,就如同曾经每个害怕黑暗的寒夜一般。
师父离开了,在她把嗓子哭得喑哑的天明之时。师父离开之时,也不忘尽职尽责地在门口重新设置封印。可是,原本的封印是长老们设置的,师父哪里知道封印该是什么强度?师父便根据自己的感觉,随手设置了一个她认为很合适的封印。可能是师父都忘了她有多强吧,设置的封印很弱,弱到她伸手触碰的瞬间便破碎了。她流着泪,看着自己未曾动用过半分玄气的手指,有些出神。她出门望着师父远去的背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心中柔肠百结间,一人一剑以及一身他最爱的白衣,奔赴远方。
她当然看不见的,师父的脸,正微笑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