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是软的,是脆弱的。
脚踩到身上,是很痛的。
一个十一岁,两个九岁,大人眼中的稚童,却肆无忌惮地做着恶事。
难道没人教他们仁义礼智信、教他们为人之本吗?有的。他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口中念着书、说着礼,却不妨碍恶念在纯真的土壤生长。
耳边是混杂的嬉笑嘲讽,叶濯清并不往心里去,从她记事起,她就没把他们当人。
他们是小怪物。和叶府的大多数怪物一样,都是要吃人的。所以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再听。就像垃圾一样,无视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濯清越来越感受不到疼痛了,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体好烫好烫,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叶静怡:“她怎么不出声啊?”
叶净潇:“小杂种一直这样的啊,装哑巴呢。”
叶正文:“嘶——不会死了吧?”他又踹了几下,结果叶濯清一动不动。他没玩够呢。
叶静怡害怕了,拽住叶净潇的袖子,“喂,她她她……她不会真死了吧?你们弄出人命啦?”
叶正文忽然扭头吼道:“什么你们?别忘了,这也有你的一份。”
叶静怡指着他尖叫:“你胡说!我只骂了她几句,可没打她,”她推了推叶净潇,“叶净潇,你要害死你姐姐我吗?”
叶净潇也害怕,他只能望着叶正文,“哥,爹不会惩罚我们吧?他压根不喜欢这杂种啊。而且……而且,我力气也没有那么大的。”言下之意就是想摘出自己。
他们三人皆是一母,本该是最亲的兄弟姐妹。平日里也一直玩在一起,但若真闹出了事,可没有共苦的道理。
叶正文不耐道:“吵死了!一个个的,干事的时候天不怕天不怕,出事的时候就要吓尿了。”
他蹲下身,粗暴地扯开叶濯清的手,然后伸出手指在她鼻下试探。
几乎感受不到鼻息,跟死了似的。
叶静怡忽地发出一声尖叫。
“吵什么?!”
叶静怡躲到叶净潇身后,颤着手指向地上那人,“那那那、那是什么?她身上好多红疹子,好吓人。”
“该死!”叶正文连忙退开,同时掀起自己的衣袖仔细查看。什么东西?!可别被这灾星传染了。
见自己没有特殊症状这才放心,心情却烦躁得很。
“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死一个没用的庶子,连婢女都不如的庶子,还能把我们几个少爷小姐怎么样?”他翻了个白眼,最先走出门。
叶静怡咬牙追出去,扯着他衣袖道:“可是爹说过,不能弄出人命的,万一……”
叶正文猛地扭头,眼里的狠戾令叶静怡吓得瞬间噤声。
“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谁会知道那个天煞孤星是怎么死的?她出生时就克死了自己生母,现在不过是冤魂索命而已。”
叶静怡在他的视线下,忍住身体的颤栗,瞪大眼睛点头,“对,与我们无关。”
叶净潇站在后面接话道:“都听二哥的。”
“哼。”叶正文甩袖大步走远,其余两人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跑开。
夜风呼呼吹过,徒留那孤零零的半扇门“咯吱咯吱”作响。
叶濯清蜷缩在地上,意识早已陷入混沌。
梦魇中,她回到了熟悉的小院。穿着发白的衣裳,一日又一日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头顶的月亮发呆。
然而忽有一日,她听到府中下人说,范家出事了,在路上遇到一伙劫匪,范老爷和他夫人命丧当场,小少爷不知所踪,大抵也是赴了黄泉。
叶濯清连忙追去询问,“你们说的是瑾哥哥吗?这是真的吗?”
那仆人本就因扫洒了一整天累得不行,只想快点回去洗漱睡觉,见是她拦路,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哎哟,瑾哥哥?叫得真亲切,但是他们都死了,你的娃娃亲告吹了,明白了吗?”
有时候人的恶意在没有后顾之忧时会无限放大。因为叶濯清无依无靠,人人可踩一脚,便是府中下人也没一个会把她当主子,尤其在自己心气儿不顺又无处发泄的时候,对一个永远不会、也不能报复自己的可怜人口出恶言,便能满足自己心底偶尔做一回人上人的快感。
瞧,出生好又怎样?活得还不如他们。
叶濯清还想问清楚,那仆人便更烦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用力一推,叶濯清摔到了地上,磕伤了额头。
她手脚并用着爬了起来,执拗地仰头问道:“瑾哥哥和他的家人怎么了?这是何时的事?哪里传来的?叶老爷知道吗?他能去救他们吗?”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这在默认她是个哑巴的仆人们眼里,已是奇事。
血迹从额上流了下来,滴到眼睫上,然后滑过脸颊,流经嘴角,一点一点浸湿了衣襟。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那仆人和他同伴终于感到些许后怕,“快走快走……”
“她肯定也没看清咱俩的样子……”
声音远去。
瘦小的身影在夜风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