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将军手下的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自以为隐匿得完美。婴宁眼珠一转,忽然将围裳的裙腰往上卷了几圈,露出半截裤腿,又凭空摸出一沓黄纸,嘴里念念有词地乱蹦了起来。
“?”不远处躲着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惶恐。
婴宁跳得更起劲了,摇头晃脑,哼哼着什么不知名的诡谲小调。“唰”的一声,她猛地扎了个马步,手中黄纸天女散花般甩出去:“天灵灵……地灵灵……”
“这什么阵仗,跳大神?”
“没见过啊,会不会是什么妖术?”
两人交头接耳间,视线只离开一瞬。谁知等他们再看过去,纷纷零零的纸片还未落地,却哪里还有婴宁的身影。
“糟了!”
两人连忙从藏身处翻出来,四下茫然地搜寻。谁知人没找到,却先被巡查的卫士逮了个正着。那卫士见两人形色鬼祟,大喝一声:“监牢重地,何人在此?”
两人连忙亮明身份,可那卫士却不吃这套,非要他们回衙门里去说明白不可。
“等等!”他们灰溜溜地跟着走,却听那卫士又呵斥道,“谁在这儿扔破纸片子?赶紧捡干净!”
……
大概是因为近日实在不太平,过通州的关卡显得尤为森严。
官兵弯腰查看车底,又将货物仔细翻拣一遍,连装酱的大缸都被掀开了封口。酱香味浓烈刺鼻,车夫闻不惯这味道,拉起外袍的领口遮住口鼻。
待文牒也核查无误,官兵这才挥手放行。车夫也终于松了口气,赶着车不紧不慢地离开。
板车转过两道弯,逐渐脱离了大道,转上一条密林间的羊肠小路。
林中停着一驾小巧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这才勒停了马,将衣领放下来,露出一张明显区别于寻常汉人的脸。
那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紧张道:“姑奶奶,你总算来了。我们还以为……”
驯兽女摇摇头:“盘查废了些时间。快走吧。”
那个女人和她换了衣服,赶着板车回到了大路上。男人则扶着她进了马车,还絮叨个没完:“没关系,过了通州就是自己的地盘,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驯兽女身上还有许多新鲜伤口,艰难地爬上车,在软垫上坐了下来。
大概是奖励她这回连命都豁出去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动起来,驯兽女有些自嘲地想,别说鹅毛软垫,她这辈子连马车都没坐过几回呢。
等这次回去,就请求大人放自己回乡吧。
她低下头,呆呆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手掌有两道青痕,几枚指甲呈现出乌紫色,是被拷打时死死扳住刑架导致的。
虽然惨烈了些,可这是她应得的。驯兽女想起那头不同寻常的暹罗象。大象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可那头象总显得呆呆的,鼻子用得很不熟练,只有脾气好得出奇。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头象,就看见它用鼻尖托着一只小小的麻雀,准备往嘴里送。她呵斥一声,它就乖乖停下了动作,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蹭手那样在身上蹭了蹭鼻子。
明明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监视而来,她早已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可不过短短两三月,她竟然成为了它最信任的人类。
驯兽女握紧手心,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
……都怪它长得太大了。驯兽女面无表情地想,若是体格再小些,就能一刀毙命,不至于让它那么痛苦。
她整理好心绪,伸手去掀开车帘,想要透一透气。
“——早啊,”车帘掀开,窗外竟倒挂着婴宁的脸,似笑非笑,诡异至极,“还挺有闲情逸致。”
一瞬间,驯兽女只觉自己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心脏暂停一拍,脑袋里也和活见鬼似的“嗡”了一声。她下意识就要尖叫,谁知婴宁的动作更快,“叭”一声往她嘴上按了一下,不知使了什么花招,竟令人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跑挺快啊?真是让我好找。”婴宁自顾自地顺着车窗爬进来,屁股还卡了一下,最终有些笨拙地挨着她坐下来,“嘘,老实点,等到了地方就给你解开。”
驯兽女惊恐地瞪着她,身体奋力向另一侧躲,恨不得将自己挤进缝隙里去。婴宁随手在车上翻了翻,找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擦汗,声音听起来挺悠哉:“听说你是蛮族人,老家是辽东还是北境?我是山东来的,若你是辽东人,咱们还算半个老乡呢。”
驯兽女用力踢了一下车板,外面车夫很快便关切道:“怎么了?没事吧?”
她大喜过望,正欲再弄出什么动静,就感觉后腰某处被按了一下,整个人顿时软下去,四肢一阵阵地发麻。婴宁清了清嗓子,竟仿出和她别无二致的声音,连那口别扭的汉话都学得惟妙惟肖:“没事,就磕了一下。”
驯兽女眼中终于带上了几分绝望——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妖怪!婴宁感受到她的恐惧,又转脸冲她笑了笑,用口型道:“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