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先生讲过‘奇文共欣赏’,谢谢胡工的好介绍!”陈悦笑道,“我看过宋朝大诗人黄庭坚先生写的两句诗: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原来笔的别称叫‘管城子’,钱也有一个雅号‘孔方兄’。”
具有企业家头脑的胡工当时已敏锐地认识到,只接项目不做自己的产品是很难挣到大钱的,项目做完这一单不一定有下一单,新的项目又要重新起步。而做产品的话,一段时间内只需要不断地重复劳动,可以通过比较廉价的工人就可以产生价值。胡工两条腿同时跑路,既到处接项目又想方设法地寻找能批量生产的产品。
陈悦认识胡工前,胡工已开发了两个电子产品:一个是失败了的电子驱蚊器。胡工正在推销已订制好的驱蚊器外壳模具,他希望通过这个模具也能小赚一点。另一个是一种生化仪的控制电路板,胡工针对的这个型号的生化仪当时在医院、科研所、高校的占有率是最高的。他做这个电路板只是供维修使用,需求量极其有限,但一定的时间内可以细水长流。有人需要这个控制电路板时,他或何翰焊板就足够了,这个只能勉强算是胡工的一个准批量的产品。
何翰刚毕业出道时就与胡工相识,有一段时间两人各忙各的、加上电话不方便失去联系。何翰在村里办了一间音箱厂,他一个人来到广州推销自家产的音箱,跑生意之余他的空闲时间很多,特别是晚上没事可做,便到学校找到了胡工,此时胡工刚好办了五通厂,正需要一个像何翰这样能焊接、能维修、还可以跑一下元器件的人,两人一拍即合。
何翰在广州除了推销音箱和睡觉之外,几乎就守在五通厂,胡工给他配了钥匙方便他自己进出。何翰的动手能力强,胡工几乎所有的项目都离不开他。何翰还有一个优势是,可以在上班时间为胡工干活和跑腿,胡工还不需要像专门养一个技术员那样给他开工资,只需五通厂挣到钱了给他分红。何翰也很有想头,和胡工这样合作,他的音箱在广州既有了一个免费的落脚点,也节省了“灯油火蜡(粤语:指水电)”的费用。
胡工接到烘槽项目之后,何翰的音箱生意也较当初有了起色,他白天能为胡工打杂的时间大为减少。胡工综合考虑烘槽项目的实施问题,他要何翰帮忙制作硬件电路,便找了与他关系要好的钟其来负责项目的琐碎事情。钟其虽然是学化工的,但很多跑腿打杂的事情并不需要一个学电子的人来做。
胡工说过:“幸亏何仔的音箱生意好了,我找了小钟来帮忙,而小钟又帮我找来了小陈……”胡工的话无形中给了陈悦压力和动力,他暗下决心:为了胡工和钟其的知遇之恩,更为了母亲、姐姐和张茵的幸福,一定要努力把烘槽项目完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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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已经有两个晚上到五通厂干活是很晚才回到家的。第一次是12点左右回到家,第二次差不多凌晨1点才回到家。两次陈妈妈都在客厅等他,他开门时都见到了母亲的睡眼惺忪,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为了避免母亲为了他“起五更睡半夜”,陈悦开始想在学校申请床位了。
陈悦一直没有在学校申请床位,一者是他的恋家情结,二是见梁冬至今没有拿到床位,他不想去碰壁。
现在陈悦着急想要床位了,他来到五楼机房请教王志超。
王志超已说服过很多次陈悦在学校申请床位,他总说你住校的话,我们晚上可以打拖拉机、斗地主,又可以一起喝喝酒、吹吹牛,我都还没有和你喝过酒呢。王志超说的这些都不在陈悦的兴趣点上,他丝毫不为所动。
陈悦读高一时,放学后有时跟着同学到广州体育馆(已迁,现为广州越秀国际会议中心)或越秀山踢足球。有一次踢完球,陈悦和钟其几个顺路的同学一起回家,路过一家有散装啤酒售卖的小士多时,一位同学请客给大家一人买了一杯,喝完不久走着走着大家发现陈悦已经满脸通红,都笑他没用。陈悦回到家,陈妈妈心疼无比,马上冲了一杯白糖水给他解酒,然后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们家族的人肝脏不好,你有一位伯父是因为喝酒死的,另一位伯父也是因此才学医并专攻肝脏方向。你以后切记不可碰酒!陈悦答应了母亲。第二天上学,陈悦又被那几位同学寻开心了一番。从那次开始,钟其等同学喝啤酒时不敢再要陈悦喝了,他也从此不敢再喝酒,哪怕是一丁点。
王志超揶揄道:“我叫过你几次申请,你都无动于衷,现在是赵阿姨叫的吧?她舍不得你回家了吧?”陈悦很享受王志超的这种奚落,他觉得很有趣,心里直发笑。
赵容对于讲话略显粗俗和热衷开低俗玩笑的王志超,大多数情况下都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而在王志超的眼里,赵容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在王志超一年的工作和学校的集体生活中,校内有两三位喜欢打听和传播各种消息的年轻教工,被人们称之为“校内百事通”,王志超是其中之一。他热心帮人,对所有人都很好,特别是对年轻的女同事,好到有点献殷勤的程度,在单身教工宿舍中流传着“王志超是女的都追”的茶余饭后笑话,这两点又加剧了赵容与王志超之间的隔阂。
王志超在单板机室见赵容的次数多了,越来越觉得陈悦和赵容在谈恋爱。来自农村的他,具有20世纪80年代大多数人的婚姻观:需男大女小。作为旁观者,一般情况下王志超不会对赵容、陈悦“女大男小”的事情当面说三道四。但是赵容有时对他轻视时,他心里会生赵容的气。王志超在陈悦面前发泄对赵容的不满时,赵容的身高、样貌和学历等等他都无法拿来说事,每次都是说出“她比你大这么多”、“应该男大女小”的话。
有一次在单板机室,王志超又遭受到赵容漠然置之的对待后,赵容甫一离开,王志超就忍不住对陈悦牢骚道:“你瞧她的样子,大你这么多,都可以做你的阿姨了……”
“赵阿姨,哈哈哈哈。”王志超为自己随口喯了出来的这个称呼开怀大笑起来。看到王志超如此,陈悦也忍不住笑了。
能开玩笑的陈悦并不觉得王志超这样称呼赵容有什么不敬,有时也顺着王志超这样叫。王志超也是个有分寸之人,“赵阿姨”这个称呼仅限于他和陈悦之间使用。
“不是赵老师叫我申请的,真的不是。”陈悦微笑着强调,“我说过无数次了,她只是我的恩师,尊敬的老师!”赵容也曾叫过陈悦在学校申请个床位,他将与梁冬的说法相告,赵容觉得陈悦还没有学会独立只是笑了笑回应。
“老师变老婆很正常啊。”王志超捧腹大笑,恍若自娱自乐。
陈悦笑道:“你不是不赞同我和她的吗?你说应该男大女小的。”
王志超率直、认真地说道:“我说是说了,但爱情这种事情,别说我这个同事了,就算是你父母反对也不一定有用,对不对?”
“有道理。”陈悦点点头,“但是你要教教我,如何才能将老师变为老婆啊?”一说完他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请我喝酒,我就教你。”
“好,没问题。”陈悦爽快答应。
王志超返回正题:“你说不是赵阿姨叫你的,为什么现在想申请床位了?”
陈悦像大多数业余兼职的人一样尽可能行事低调,不张扬。他将自己来找王志超前已想好的理由告诉他:“有时我晚上要上实验,下完课回到家太晚了,我妈妈每次都在等我的门,我不忍心总是影响她休息。”
“那不就行啦,理由充分啊。”王志超笑着说,“我听说要上成人班课的都批,虽然床位不多,但是留了一些给晚上要上课的教师。你就这样申请,我也找人帮帮你。”
陈悦兴高采烈地说:“好啊,谢谢超哥!”王志超的性格比较好,不论是教师还是学生,他和谁都能聊得开,都能打成一片。他工作不久,到机房上机的计算机专业学生渐渐都不称呼他老师了,而是叫他“超哥”,很快学生的这一叫法传导到了系里的年轻教师之中,接着是单身教工宿舍,后来发展到甚至年长的教师也这样称呼他。
陈悦写好申请报告到系里签字盖章后递交到总务处,不到一周就批准了,收到总务处的通知时陈悦乐坏了。陈悦被分配到一栋竣工不到一年的新单身教工宿舍楼、与团委的王泽坤一间房,但与赵容不是同一栋宿舍楼,而赵容的宿舍和王志超是同一栋。
陈悦没有理会拿到床位是否王志超帮的忙,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下班就请他了。陈悦觉得两个男的吃饭有点闷且点不了什么菜,想把赵容叫上。他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是想缓和赵容和王志超的关系,赵容是时教的都是程序设计课程,实验都在五楼机房,他们在机房会经常碰面,所以陈悦想他们能关系融洽。陈悦告诉赵容,床位是王志超帮忙的所以要请他吃饭,他不抱希望赵容肯和王志超一起吃饭,没想到她却欣然答应了。
年轻人请客,当时都是去学校旁的大排档,经济实惠,味道也好。就这样简单的一顿饭,因为陈悦叫上了赵容,让王志超更加觉得陈悦住校就是为了赵容,陈悦肯定是在实施被他言中的“老师变老婆”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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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回到家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怕她担心不敢讲这个床位是自己申请的,只是说因为他现在有一两个晚上要上课,所以学校给他分配了一个床位。他又轻描淡写地说,有个床位也好,以后他晚上去五通厂干活就不会干扰到妈妈了。
陈妈妈有点不舍又有点担心,陈悦说赵老师、王志超他们也住校啊,他们的家还不在广州呢,叫妈妈一百个放心。赵容、王志超,陈妈妈听陈悦讲过很多次了,特别是赵容,陈悦读书时陈妈妈已经知道她。
陈妈妈放下了大半个心,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一番,陈悦不断地点点喏喏,什么都答应。
陈迪笑着说:“他回学校住好啊,我们省心了,不用伺候他。”
陈妈妈目光殷切,又交待:“不管多忙,不管是否刮风下雨,最起码星期天一定要回家。如果不用去胡工厂工作的话,星期六晚上就回家。平时想什么时候回家就随时回来,不一定要提前打电话。”
“好!”陈悦又慨然允诺。
周一早上,在母亲的泪眼下,陈悦拿了简单的行李依依不舍地住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