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早上五点左右,客厅里就传来了响动。
米粒扑簌簌地落进锅里,又接着哗哗的流水声,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听到火焰跳起来的声音。
如果谈砚初醒着,如果他看得见时聿,会解释说这是外婆在熬粥。
时聿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昏聩的房间里,他并看不清楚谈砚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但是谈砚初睡觉很安稳,整个身子侧身蜷着,一整夜都没有怎么换姿势。
和后来的谈砚初很不一样。
时聿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但凡换做其他人已然惶惶不安了,但他很幸运,第一天就遇到了谈砚初。
还是在久远的少年时代。
他乱七八糟地想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不由得使时聿想起来了第二件事情。
他其实短暂地有过一个玩伴。
时母念的大学是泾雾最有名的学府,她又是以最一流的成绩考进去的,难免沾点傲气,外人看来并不好相与。大学四年下来,唯一熟识的是她的室友。
要让时母这样一个人认可另一个人,仅仅是室友还不行,那人要有独到之处。
她的室友就是这样一个人,拒绝了家族婚约,放弃顶级学府的学位,毅然决然地选择追逐自己的音乐梦,在每个人都仓惶赶路的时候,有了那么点不同寻常的英勇。
这个决定不一定正确,别人的答卷也不一定错误,但她好似大无畏相信人生便只活这一次,此后就上路。
那个时候大家联络并不方便,她也在新天地里忙得分不开身,只是每月都会邮寄一封信到宿舍楼下。两位友人就这样错频呼吸着。
时聿不是第一次听母亲怀念,但是第一次见面是在保姆辞退后的第四个月。
时母为了再度预防这样荒诞的事情发生,没有再把时聿全权交给一个人照看。所以时聿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态度并算不上友好,以为是新来的保姆。
那是一个清瘦的女子,脸庞秀丽而柔美,散发出一种自然的光泽,看起来并不如时母话语中那么坚硬有力量。她逆光站着,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孩,看不清模样。
时母说:“时聿,这是慧琳阿姨,来我们家借住几天。”
打过招呼,又正好是休息日,时母就拉着慧琳去露台谈心说私房话。留下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时聿精神紧绷着,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十分不适应。但他不爱说话,表情又不显,没人能发现和看得出来。
不认识的同龄生物闯进他的领地,他学会的不是分享,而是后撤式的警惕。
或许时母也没有预料到时聿的交友会存在困难。
那人站进了屋里,端端正正地。
这下没有再逆光站着,时聿可以看得清楚他。他观察的样子过于谨慎,不自觉地瞪着眼睛,试图把眼睛睁到最大,好似这样就可以全须全尾地瞧个清楚,看个明白,一点也不漏。
“你在害怕我吗?”
对方等了很久,主人家都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只好先开口说话。
时聿很快地反驳:“我没有!”
“你东西掉了。”对方指了指地上,时聿的视线就跟着往下寻找着。
可是脚边很干净,地板上很干净,周围并没有什么东西,除了原本就放在地上的玩具。
这话引发了时聿更大的好奇,是以注意力短暂地从警惕转移:“什么?”
那人露出了时聿距今为止最讨厌最痛恨的笑容,没有任何礼貌和社交分寸地伸手捏了捏时聿的脸颊,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说:“噢,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瞪着眼睛像一只没头脑、掉了松果的松鼠。”
在时聿把他手打掉之前,那人先收了回去,又施施然地站着。
时聿的聪明是有局限性的,他能理解数学抽象的逻辑,但他不能理解这没有因果的比喻和隐喻,他只能用为数不多的直觉感受到自己似乎被戏弄了。
这个感觉说不上难受,也谈不上舒服,所以他决定反抗。
他低着头,嘴角变得很平,眼神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事物——昨天练习画画的铅笔还放在小桌板上,侧身伸手就能够到,就在他快要想好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
楼上传来了时母的问候:“你们相处的怎么样?言言喜欢吃什么,我好让家里的阿姨准备着。”
对方的回答很迅速,听起来热情洋溢,好像就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已经彻底熟络起来,变得亲密无间:“我们相处得很好!时姨,晚上我想吃糖醋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