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五十，天色发灰，像是铅笔素描勾线，用橡皮晕染出的一片模糊清晰。

立宵扶着摩托站在路边，王阳朔和任通并肩站在他身后，李梓舒骑摩托疾驰迎面而来，在路中旋了一个漂亮的圈，在立宵手边停下，他掀下来头盔跳下来，挑了挑下巴，“走？”

立宵骑车带着任通，王阳朔带着李梓舒，凌晨的冷风在耳边扑打，摩托车的轰响声和地面共振，四个少年弓着腰在曲折的山间公路上疾驰。

到了镇上，越过长长的灰黑色公路，拐进一个窄坡，到了一条水泥小道，这道够窄，立宵骑着摩托，任通伸手就能碰到右手边高大的玉米田和左手边攀岩成片的花椒树。风在耳边疾驰，李梓舒伸着胳膊，拽了一把玉米叶子和一挂青翠的花椒，过了长长的水泥小径，在尽头拐进土路，宽大的路足可以三辆摩托并行，王阳朔的碎发从头盔里滑出来，在冲击的风里成了一条直线。

立宵半弯的腰弓了下去，王阳朔用余光看他一眼，也压低了身子，摩托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田间的斑鸠扑腾腾一片，土路上的灰尘在轮胎下扬起，结成一张黄色大网，密不透风隔绝了灰蓝色的天空。

土路尽头，灰白色碎石块半平铺到一片青绿色的草地上，延伸到岸边，高山上急湍流滑下来的小溪汇入宽大的河流，和草地连成一片，一群野鸭在河里激荡起波纹，上游长腿红嘴的水鸟弯着修长的脖颈，正优雅抬头。

摩托车在土路的尽头骤然减速，农家拴着铁链子的狗猛地跃起狂吠。王阳朔的摩托在河滩碎石边慢慢停下，立宵侧了一下头，任通从摩托车上跳下来。马达轰响，摩托车的后轮胎在碎石块里极速旋转，车头高高跃起。

王阳朔带着笑看着，立宵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悬空的前轮极速转了几下，落在地上，后车轮的冲击带着他急急往河里冲去了，任通和李梓舒叫了一声就要冲上来，立宵甩着车头一个急转，车轮在距离河水一脚的距离处稳稳停下，旋速的余波滑起一片碎石子，在河里落了交叠的水花，波纹层层漾开。

野鸭惊得一头埋进水里打个旋不见了，水鸟扑打着翅膀往上流飞去，落了一条条羽毛漂下，山那头，太阳正露出眉目，在它们洁白的羽毛上撒下点点金光。

立宵下了车，把头盔摘掉，王阳朔他们三个跑过来，任通一拳打到他的肩膀上，“你他妈找死呢！”

立宵被打的退了一步，笑了起来，“我立宵什么时候不行过？”

王阳朔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就你他妈的狂！”李梓舒扶着立宵的肩膀，往远处望，“刚刚好，再晚一步，就错过日出了。”

四个人抬着头，像升旗仪式上的升旗员，庄严肃穆，看着太阳金色的余晖铺盖在湍流的水面上，激荡地金光点点。

“一点儿没变。”任通喃喃道。

“立宵！”王阳朔往河流内滩跑，边跑边喊，“敢不敢跟老子比比，干一架！”

立宵看他一眼，笑了一下，扔了头盔跑了过去。任通和李梓舒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看着他们打。

立宵最近身体瘦了很多，骨骼凸出，显出几分瘦弱，可力量丝毫不减，他们刚开始还好好在草地上用拳头说话，打着打着就在地上扭打起来，扭着扭着就进了河里，河里激起两片巨大的浪花，刚下水的野鸭又退回了岸上，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任通和李梓舒对视一眼，“去不去？”

李梓舒跳起来，“干嘛不去！”

立宵和王阳朔刚从河里伸出头喘气，脱了鞋子和上衣的任通就一个助跑高跳把他们又送进去了，李梓舒正慢条斯理站在岸边脱着衣服，被王阳朔托着脚踝拽了下去，“啊！你大爷的王阳朔！”

东边，太阳已经冉冉升起，它毫不吝啬地将温和的金光铺撒到少年们的身上，给他们穿上一层金羽翼，此时，他们刚刚年满十八岁。

夏季的河流是很温和的，四个人赤条条瘫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土路两旁的玉米田哗啦啦响着，把西落的太阳的余晖遮挡得干净，李梓舒骑着摩托带着任通走了，立宵躺在草地上，王阳朔并肩躺着，“今晚要出成绩吧？”

“嗯。”

王阳朔看着橘红色的天幕，有些失神，“上次查成绩还是我们三个一起，这次李梓舒是指定来不了了。”

“那就等报完志愿，再聚一次。”立宵闭了闭眼。

“现在不是秋收，农忙。”王阳朔扭头看着立宵，“我听我哥们儿说，他看见迟曙在地里帮忙。”

立宵眼皮抖了一下，继而轻声开口，“他没事儿就行。”

“立宵——”王阳朔犹豫着开口。

“阳朔，我有分寸。”立宵睁开眼，又不堪忍受似的眯了起来，“成年人了。”

十八岁，多莫名其妙的年纪，法律认定为成年人，可实际上却只会埋头读书做题的一群孩子，被推进生活里碾压。

王阳朔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那群胆小的野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水了，在河里荡起一条条丝带似的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