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老奶请我那老闺蜜看看,那小伙子够不够得上我家小曙。”
迟曙心跳起来,却又觉得别样的安宁,自在,安全,“老奶,您见过他。”
“老奶见过呀。”老奶想了好一会儿,笑起来,“原来见过。”
晚上老奶在灶火做了一个简单的晚饭,迟曙坐在锅底洞前边儿添柴禾,填着填着他又看着那四个木墩子发起了愣,老奶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老奶弯着腰蹲在他旁边,拿手摸索了一下,“这个是小立子,这个是小通子,这个是小朔子,这个是小舒子,这里面的小字都是老奶刻的,其他两个字都是他们自己刻的。”
迟曙唔了一声,说他知道,立宵他们四个从小到大的情谊,不是他这个后来者比得上的。
迟曙摸着木墩子,一点点触摸。
老奶起身,从门口又拎了一个木墩子出来,放到迟曙面前,“这个是老奶的小阿哥的。”
迟曙愣了一下,老奶笑起来,“我们家小曙这么俊,就该是老奶的阿哥。”老奶翻了一下,“小字老奶可刻上了,剩下的小曙自己刻,这可是小立子专门给你找的木墩子。”
老奶蹲着身子,捧着脸看迟曙一笔一划把字刻得漂亮,又眯起了眼睛,“立宵这孩子,没见他跟谁这么近过,小朔子是一个,但也没跟你这么近。”
迟曙拿着刻刀的手抖了一下,哥字的最后一笔没收住,深深陷了进去,笔锋勾起很长,把里面的口字遮住了。
老奶看着锅底洞,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小立子自小野惯了,独来独往,他父母对他没耐心,他也不会主动说,我一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入了黄土,到了这个年纪,什么时候死都算得上寿终正寝,没什么别的遗憾。”迟曙放下刻刀,轻轻按了按老奶的手,老奶拍了拍他,看着他,脸颊在温和的火光里柔软模糊,
“我就想小立子能有个好的托付,这孩子省心,藏事太多,我就想着,哪怕能有个人认真听他说说话,听听他的苦,听听他的乐,听听他真正想要什么,只是听听就很好,不至于事事埋在心里。我翻来看去,就你这孩子,是个好托付,你是个苦命孩子,老奶在一天就疼你一天,要是老奶不在了,你和立宵,也要学会心疼自己,先心疼自己,再去怜惜别人。”
迟曙抬头看着老奶,老奶朝他笑着,“我们小曙,越看越讨喜。”
迟曙把头低下了。
老奶直起身,又去做饭了,迟曙拿着木墩子在怀里转了好几圈,爱不释手,又偷偷摸摸看了老奶一眼,在木墩子背后又悄摸刻了一行小字儿。
太阳落山了,迟曙坐在屋里,老奶半躺在床上,嘟嘟囔囔,跟迟曙说着她小时候上学的事儿,“认识了几个狗爬字,会写名字,数得出有几头牛,读了几首诗,老闺蜜后来当老师,来这里给我念诗,念书,我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黄花大姑娘。”
“老奶,您跟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哎呀,我放的牛跑到他放的牛堆里,他不让我牵走,把我给气哭了,他又哄不好我。”老奶呵呵笑起来,“就只能把这爱哭鼻子的媳妇娶回家了,我来了他家,还是放牛,还给他生了八个娃娃,他要别死那么早,我也不会瞎了眼,说到底,怪他短命。”
迟曙也笑起来。
“那时候,我蒸一锅的馍馍,一部分留着喂牛,一部分给孩子,我吃不着,他就把那馍馍塞他肚子里,晚上我饿得慌,他偷偷给我吃,他那肚子上都是明晃晃的泡,烧出来的。”
老奶咯咯笑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半边身子直抖,“他呀,就是个老实人,干出来的事儿,规规矩矩,有时候发神经,办出来的事儿,能把个人笑死,我爱听戏,有时候起戏了没人放牛,他就一早赶着牛,偷偷翻山领着我看戏,晚上回去发现牛忘在山头了,他爹那时候硬朗,打得他家都不敢回,还是我沿着路把牛找回来。”
“小曙啊,老奶那时候,牛比人值钱,宁叫人饿着,不叫牛饿着,那牛可宝贝了,老奶识字,放过的牛,个个都有名字。”
老奶坐起来,扶着床,把灭了的灯泡拉开,一片黄澄澄,“老奶最喜欢阿青,那小牛可怜,从小瘦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本来留不下,是老奶那眼泪留下的,后来他老了送屠宰场,给老奶下跪,掉眼泪,我求着我爹,给它牵回来,养老送终。”
“阿青长得漂亮,她的毛又光又滑,老奶每天都拿笤帚把她扫得干干净净,她就跟我老姐妹似的,我陪着她,她陪着我……我结婚的时候也带着她,从我决心要养她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跟我一辈子里,我到哪儿,就带着她到哪儿……”
夜色很安静,老奶的声音在土屋里回荡,在迟曙的梦里回荡,平静又安宁。
在这孤独一生里,一个人走得很自在,可一旦遇到个想一起走的人,就再也忍不了一个人走的生活,也许还是不够成熟。要规划的每一步未来里都有他,况且要是真有前途一说,在未知前路的旅程里,自己一个人走也太难过,一想到以后走的路都有人一起,就觉得很幸福。
就算最后真要头破血流,现在这样年轻的我们,也不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