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薄薄的、用某种未知动物皮鞣制后粗糙缝合装订而成的小册子。
颜辞镜拿起那本册子。皮质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触手是一种异常冰凉滑腻的质感,仿佛触摸着某种冷血生物的皮肤,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生命力。他快速而无声地翻开。
里面的字迹,是用同一种深黑近墨的颜料书写,笔画扭曲异常,时而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竭尽全力的工整,时而又彻底陷入狂乱的、无法控制的潦草,仿佛书写者的精神处于极端不稳定、甚至分裂的状态之下。所记录的内容更是支离破碎,语句残缺,如同梦魇中的呓语,其间夹杂着大量那种诡异符号的随手勾勒与涂鸦。
【……祭祀不得中断……湖需餍足……否则……皆反噬……】
【……镜映非虚,影噬其真……畏惧注视……永夜将至……】
【……符文已绘,三日……等待转化……或湮灭……无他路……】
【……罪……皆为延续……薪火需燃……】
【……祂将至……自镜中……自水中……皆祂之域……】
破碎的短语,癫狂颤抖的笔迹,拼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黑暗信息。祭祀、镜影、转化、湮灭、祂……这像是一本关于某个持续进行的、恐怖仪式的混乱记录,或者是一个彻底陷入疯狂与绝望之人的最后日记,每一笔每一划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颜辞镜以惊人的速度浏览着,如同扫描仪般将每一个关键的字眼与符号组合强行刻入记忆深处。他没有时间细读,更没有条件将其带走——那会立刻惊动村长。他将册子原样放回,将木箱精准地推回床底原有的位置,并用指尖细致地拂过地面,抹去自己留下的所有细微痕迹,包括那不易察觉的拖拽轨迹。
他迅速退出房间,反手将门轻声带拢,重新将那把铜锁仔细锁好,并确保其外观状态、角度与之前毫无二致,仿佛从未被触动过。他将那根铁钎在厨房原处放回,角度与位置都经过刻意还原,不露出一丝破绽。
现在,最后的目标清晰浮现,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性——那面始终悬挂于厅堂、透着深沉不祥的旧铜镜。
他行走于死寂的屋内,步伐依旧无声,如同滑过地面的幽灵,再次来到那面铜镜之前。镜面积满了厚实的灰尘,映出的影像模糊而扭曲,如同另一个维度扭曲世界的可笑倒影。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镜面中央区域的灰尘,动作小心,避免扬起过多尘埃。
就在灰尘被擦去,镜面陡然变得清晰一些的那一个瞬间——
镜中的影像,似乎极其短暂地滞涩了一下。
并非他的倒影动作产生延迟,而是那倒影本身,在那一刹那,嘴角似乎极其诡异、极其不符合物理规律地向上挑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绝非颜辞镜本人所能做出的、浸透着冰冷恶意的微笑!
速度快得如同幻觉,眨眼即逝,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是光线偶然的玩笑或视觉暂留的欺骗。镜面旋即恢复平静,映出的依旧是他那张清冷而毫无表情的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神经极度紧绷下产生的错觉。
但颜辞镜的所有动作瞬间顿住。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得如同淬冰的刀锋,紧紧锁定着镜中的自己,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泛起,只有一种极致的、高度集中的冷静与分析欲在熊熊燃烧,如同被点燃的冰焰。
不是幻觉。
那瞬间掠过镜面的冰冷恶意,虽然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带来的感知冲击却真实不虚,如同冰针刺入神经末梢,留下了清晰的寒痕。
这面镜子,绝对有问题。
他立刻开始仔细检查铜镜那老旧斑驳的边框,木质,布满岁月刻下的深浅划痕,肉眼看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他尝试着用力,试图将镜子从墙上取下时,却发现它被某种内部结构固定得很死,纹丝不动,似乎后面紧密地连接着什么,而非简单地悬挂。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边框每一寸木质纹理细细摸索,感知着最细微的触感差异与可能的空隙。终于,在右下角的边缘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几乎与老旧木纹彻底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他没有犹豫,指腹施加压力,按了下去。
咔。
一声轻涩的机括响动从墙壁内部沉闷地传来,仿佛某个沉睡已久的机关被骤然唤醒。紧接着,旁边那面原本看起来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的墙壁,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露出了一个幽暗的、向下方的黑暗深处延伸而去的石制阶梯入口!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陈旧的、仿佛沉淀了数十年的甜腥气息,混合着浓重的尘土味和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劣质焚香味,如同被禁锢已久的恶灵,从洞口猛然扑出,扑面而来,几乎要化为有形的触手。
秘道。
颜辞镜的眼神彻底沉静下来,所有光芒内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唯有最深的警惕在无声沸腾。
村长家的秘密,远比他最初所推测的,要深邃和黑暗得多。这已不仅仅是囚禁,而是通向更深处未知的通道。
他没有立刻贸然进入,而是侧耳,将全部的听觉专注力投向洞口下方的黑暗,凝神倾听其内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动静,同时,他的一部分感知依旧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屋外院落的声响,警惕着村长的任何可能折返。在双重确认内外暂时皆处于安全状态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形一侧,如同滑入水面的游鱼,无声地没入那道狭窄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缝隙。
身后的墙壁,在他进入之后,仿佛拥有自主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严丝合缝地重新合拢。
最后的光线被彻底切断。
绝对的黑暗,混合着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将他彻底吞没。他的脚步落在向下延伸的石阶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心跳在绝对的寂静中,敲击着通往未知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