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姐。”一旁女孩悄悄道,“镇定,镇定。”
采薇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我我我尽量吧吧吧吧吧……”
女孩如是又开嗓,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船上人本不多,可待众人上船,登时就变得拥挤起来。莫雨蹙眉,只顾得上人墙中寻人,似乎并没注意到两个少女的存在。
穆玄英甫一上船,端得是如鱼入海,很快窜了个没影,不多时,已占了个靠窗的位置,招呼莫雨:“雨哥,来这!”
平心而论,穆玄英打出生起过得一直相当清贫,稻香村中大半都是庄稼汉子,待得被谢渊收养,修道之人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也显然是富贵不到哪里去的。下山历练,身上银两又多接济穷人,为着积攒功德,帮人除祟不敢多收分文,大多往往一顿餐食便也罢了。如此一来,一枚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一路竹杖芒鞋轻胜马,还是头回享受这等尊贵待遇。
少年入红尘,总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从前只能沿着河岸远望,而今身在其中,自又是另一番所感。
春风吹暖,两岸杨柳瀑布般垂下三千绦,大船便在那三千惜别与挽留中向南方驶去。
恰是饭点,船家为客人奉了吃食,许是南下之故,厨子做了些淮扬菜,莫雨与康宴别吃得俱是一脸难以形容之色,倒是穆玄英,亮着双眼,添了一碗又一碗饭。
康宴别小声道:“我觉得他这的河鲜也没有很新鲜……这虾,这鱼,比东海差多了。”
康楹也认同道:“还是家里的海产好吃,好多年没吃过了,可馋死我了。”
康宴别:“是吧是吧!哎,便宜没好货是真的……”
康柯:“……你们都小声点吧,厨子已经瞪你们好几眼了。”
康宴别赶忙噤声,不多时,又忧心忡忡对莫雨道:“莫雨哥,拦着点吧,都吃四五碗了,有这么好吃吗?”
莫雨撑着腮,一桌人光看着穆玄英一人干饭,半晌,他也忍不住上手去摸穆玄英的肚子:“不错,得有五个月了。”
穆玄英道:“两位少爷,哪里知道我的苦。”
“刚下山时少不更事,遇到个在雨中乞讨的断腿老人,我心下恻隐,想着千金散尽还复来,便把身上所有盘缠全都给了他,后面几天碰不到除祟的活计,差点被逼得去啃树皮。”
“谁成想后来,我在树下坐着,突然有人朝我掷了枚铜子儿,我一抬头,发现正是那个乞丐。这王八蛋,腿其实一点事都没有,脱了一身破烂衣衫,还敢穿金戴银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当然得把他揍一顿,再把所有的银子讨回来。”
“那时饿了好几天,吃的第一顿便是家不大地道的淮扬菜。从此便觉得,是再好吃不过的了。”
莫雨:“……”
莫雨不动声色,又给他添了几筷子。
穆玄英叹道:“不过那几日,我也见到了很多真实的苦命人。我生来体质特殊,无须开眼也可视阴物,见许多鬼魂死后不去托生,而是终日在流民营中游荡,起先我还以为他们要借生人还阳,险些把他们都打散了。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那些人死去的家人,魂魄不宁,守着阳间的亲人,却终究无法帮助他们更好地生存。”
一众康氏子弟闻言,皆有不忍之色。
“所以为着这种可能。”穆玄英笑了笑,“我还是会一直做散财童子的。”
康宴别:“这是积福积德的好事,怎么能用散财形容呢?”他也将菜推了推,“玄英哥,都说人有官差,鬼有司曹,你这般好的人,以后怎么也能天上地下当个仙君又或城隍吧?”
莫雨道:“城隍又不是煎饼,谁想要就发给谁。从古至今,或殉国忠烈,或身怀救济万民的大功德,须得百姓请命,方有出任的可能。要么领兵打仗,要么修城治水。除此之外,比登天还难百倍。”
康宴别傻眼:“这么难吗?”
穆玄英又填了一口饭,含混道:“雨哥说得没错,普通人要攒大功德,实是很难的一件事。不过无所谓,我们这一派,本也不是奔着修仙而去的,不比华山上那一支。而今世上唯一羽化登仙之人,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康楹踌躇道:“凡人真的能成仙吗?若只是岁如彭祖,也不当算吧……”
莫雨点头:“可以,是真的。”
本以为康楹如此问,得到回答,神色或会有所动容,但她也不过耸了耸肩,大有种无所谓老娘也不是很稀罕的意味。
这顿饭最后以穆玄英把大厨夸得喜不自胜,且又如愿扒完第六碗饭告终。
众人谁也没说什么,全程把他碗中添得满满,生怕再饿着孩子一般。
晚饭后,白日丝竹歌声又起,并着流淌水声,倒也很有一番味道。
及至亥时,多数人已去歇息了,见穆玄英头也跟着一点又一点,莫雨推了推他道:“困就别撑着了,晚睡小心长不高。”
穆玄英委实困得神志不清,却还是挣扎道:“我快行冠礼了……早不长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