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道:“你当这里是菜市?还能人满为患?”
穆玄英抬手将草环叩在老树枝上,满意道:“好了,留个记号,下次来,就把房子建在这个地方。”
莫雨摇摇头,实在很难不被这小狗似的人逗笑。
他们顺着花海一路走,走了许久才看见条崎岖山道,还是条下行山道。
穆玄英挠头:“我以为我们已经在山脚下了,原来在山顶上吗?”
莫雨道:“习惯就好。”
两人又一路往下走,每每觉得已经到山脚下时,又总能看见新的山道。
穆玄英走得腿肚子打战,已经有点怀疑人生了:“这是给我走哪来了?再下要到十八层地狱了。”
“没那么夸张。”莫雨脚步轻快地和他擦肩而过,若无其事道,“最多也就十七层。”
两人又如是走了个把时辰,穆玄英彻底蔫了,找了处平台蹲着,摆摆手再也不肯走了。
莫雨还是神清气爽的,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域,充盈的灵气与恰到好处的温湿度熨帖身体,总觉得十分爽利。见穆玄英实在走不动了,便又连哄带背地载着他向西边行去。
两人落在一处人烟稀寥的半山腰,莫雨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处很小很小的寺庙道:“去那边歇息吧,为你讨碗水喝。”
穆玄英快要七窍生烟,忙不迭点头,起身挂在他肩头,半被拖走了。
那是个非常小的寺,四方院墙,只有一间大殿。院中古树通天,却不见僧人。
穆玄英先是找到一口井,打了些水,以缓燃眉之急。待觉得好些了,这才同莫雨一起环视四周。
两人先后进殿,后壁色彩斑驳的观音背对大门而坐,不似常见神像庄重肃穆,而是弯眉和目,踏莲翘足,姿态闲适而怡然。
莫雨也不由仰首:“观音倒坐,好生不寻常。”
穆玄英却轻声道:“唯叹众生,不肯回头。”
莫雨微怔,但见他叹毕,还是与塑像背道,向外走去。
却就在两人离开后,忽有无数红玉藤自阴影中爬出,沿壁蜿蜒蔓延。
蒙尘的云彩,斑驳的莲台,被藤蔓逐一纠缠遮盖,自佛像额间,忽开出一串赤红花朵,继而整面墙壁,大片血色争前恐后地贪婪绽放。
一方宝刹就同陷入某种极尽柔软诡秘的巢穴中,唯一尊观音坐像,睨无间炼狱,拈指带笑。
这里已非深山,自半山腰处便陆续可见人类痕迹,往下走更是一路宽阔,碧草如茵,流觞曲水,渐渐清晰可见。
时至上巳,不少人相伴踏青,团扇起香风,诗辞热酒兴,更有孩童或男女高放纸鸢,万里晴空中,随处可见飞鸟绮蝶,又或一张玉白点绛的美人面。
穆玄英两手叠于额前,抬头望了许久。见他这般,莫雨不由动容:“你若也想放纸鸢……”
哪知穆玄英却道:“难怪方才你在天上来来回回飞,却不曾引发什么骚动,兴许人们都把你当天上的纸鸢啦。”
莫雨:“……”
穆玄英不觉有他,搡着他继续往下走:“走走走,我们也去放,定要比他们飞得都高!”
人群密聚处,不少小贩做着零碎生意,投壶弈箭,小食花囊,应有尽有,光卖风筝的摊位便有好几个,一眼扫过去,简直目不暇接。穆玄英一时挑花了眼,正想抓着莫雨帮忙参看,余光却瞥见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是一面再寻常不过的鸟形纸鸢,搁在一众商品里,毫无出挑亮眼之处。便是穆玄英撇过头想再认真瞧上一眼,也很快再寻不到它的影踪。
他努力眨眨眼,无法捕捉到什么异常之处,只好暂且不再过问,转而拉住莫雨,却见对方目光落在不远处射箭的几人的身上,兴味十足。
穆玄英瞬间了然:“你想试试?”
强者一世,慕强好斗心理只会更重,莫雨在他耳畔轻声道:“瞧见那年轻人了?箭法是有些不俗的。”
莫雨所指的青年,穿着身翎羽相缀的短衫劲衣,皮肤黝黑,看起来分外有野趣。他双脚分站,一张颇具分量的长弓于臂间张开,布料之下,块垒分明的强悍肌肉清晰可见。
连发三矢,箭无虚发,把把正中红心,用力之大,竟连靶子都射得翻了过去。
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周遭其余选手只剩汗颜,却也无一例外尽显由衷钦佩之色。
有人拊掌道:“端如飞将军在世!真是叹服了!”
如此硬汉姿态,却偏生了张娃娃脸,听到众人夸赞,青年脸都红透了,忙不迭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穆玄英也不自觉地跟着鼓掌:“确实厉害……”
莫雨微微抿唇,朝人群中走去。
其他选手已败下阵来,见他上前,摊主赶忙道:“公子也要试试?”
“见阁下箭法卓绝,难免一时技痒,想来讨教一二。”莫雨随手拿了张弓,在掌中掂量一番,又对身旁人道,“不知阁下可愿?”
青年一张脸还是黑里透红的,闻言忙啄米般点点头,露出两排白齿笑道:“有劳兄台指教!”
莫雨一笑,同是两腿分立,气息徐徐沉于丹府,将手中弓拉如满月,箭尖稳稳向重新立好的靶子对去。
就在众人亦屏息静待之时,一阵狂风倏尔而过,哗啦啦吹过无数纸鸢,本就嘈杂的周遭更是此起彼伏地传来了“呀我的纸鸢”、“快快快,线绕到一起了”的动静。
穆玄英同是大气也不敢喘,只待莫雨一箭破空,直取靶心。可下一瞬,莫雨双臂一偏,寒芒闪烁的箭尖却冲自己的方向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