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北的着名寺院昭觉禅林,一批犯人被蒙着粗布雨篷的马车队送了进来。
这座号称“西川第一禅林”的寺庙,从大明建国伊始,便与蜀藩有着特殊的渊源。
当年蜀献王朱椿就藩成都,曾奉太祖朱元璋之命,专门请来高僧智润禅师担任昭觉寺住持,并自掏腰包,将寺庙广为拓展,“周围墙垣缭绕七百余丈,绀殿依云,金身撑汉,以致藏阁僧廊,诸天佛祖,莫不宏丽俱备。”
明制,一百五十丈即为一里,七百余丈则约为五里。京师的紫禁城,周长不过六里五。作为四川最大的宫殿群,位居成都府中心的蜀王府也不过周长五里。
一座寺庙,大小竟然与蜀王府相当。若说规模,昭觉寺毫无疑问便是当今蜀地的第一大寺。
昭觉寺藏经阁以北,是一大片古柏林立的幽静森林(注一)。马车粼粼驶过,打破了森林中浓稠的静谧。
终于到了地方,车夫吆喝着马匹,勒紧缰绳。
车子尚未停稳,早有大批灰衣黑盔,臂上缠着红『色』布条的武装士兵涌上前来。他们掀开篷车的车帘,让里面的犯人滚下车来。
犯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着华贵者,有葛衣短打者。他们哭喊着,哀求着,被士兵们不由分说地拽下车来,被迫沿着林间小道向可怖的森林深处走去。
他们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命运,但是人的本能,让他们迟迟不愿放弃生的希望。直到……他们看见了林间空地中一个已经挖好的大坑。
“本王是天家子孙!祖宗有成法,宗室有罪,一律送凤阳高墙圈禁!你们不能杀我,本王要见朱平槿!”
犯人队列前头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胖子疯狂地挣扎叫喊道。他穿着白亮的丝绸里衣,双手被麻绳反捆在背后,头发四散,脸上还有掌掴的青痕。
“朱至浚,你谋反时没想想富顺庶人朱至深父子的下场?”一名军官轻蔑地微笑道。
军官从腰兜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书柬,展开朗声念道:
“朱至浚,男,皇族,原奉祀德阳郡王,因犯谋反之大罪,按大明律凌迟处死,立即执行!”
听到凌迟处死的判决,朱至浚顿时两眼翻白,双脚一软,噗通跪了下来。
那军官微微一笑,继续朗声道:
“世子仁慈,念及血脉之亲,依大明律八议(注二)之规,法外开恩,着改凌迟之刑为铳毙!
朱至浚,世子将公开凌迟改为铳毙,那是为你留了脸面,也为我们蜀藩宗室留了脸面!
这里清净,近旁还有大和尚天天为你念经超度,你就安心走吧!
莫要怨恨我们,老子既管杀又管埋,免得你的尸身进了狗肚,转世投了狗胎!”
军官话音刚落,两名强壮的士兵已经不由分说上前,将朱至浚拖至大坑边跪下。
第三名士兵端着冒烟的火铳快步走上前来。他用尖利的三棱刺刀抵住朱至浚的左后背,手指『摸』向了铮亮的黄铜扳机(注三)。
朱至浚魂飞天外。
他试图开口哀求,可喉咙像被大团棉布堵住了,不能发出半点声音;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可两支大手死死按住他的肩头,让他不能活动分毫。
一声巨响,朱至浚的身体猛地挣脱束缚往前一窜,前胸随即如鲜花般绽开,碎肉和着血雾一起喷出,腾起一蓬红伞。
那开火的士兵乘势向前一脚,朱至浚绵软的身体便如一个石头般扑通滚进了坑底。
顺利解决了第一名犯人,但那军官并不满意。他对士兵们大喊道:“大家抓紧了!今天活不少!快一点,把剩下的人二十人一组押到坑边来!”
林间的鸟儿被一阵又一阵巨大的声响吓得四处『乱』飞,久久不敢回巢。
它们凄厉的叫声,为空旷寂静的柏树林平添了许多恐怖的气氛。
……
德阳王朱至浚是镇反运动中铳毙人犯的头一名,也是位份最高的一位。
朱至浚本是镇国将军的头衔。
德阳一宗断嗣之后,朱至浚根据朝廷对宗室的特恩之策,在嘉靖四十四年奉祀,继承了祖宗德阳王的爵位。
然而,就算朱至浚得了郡王的爵位,他在蜀藩大宗和各小宗的眼睛里,依然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投机取巧者,在宗室内部政治和经济的分红中处于边缘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