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书看了周围的情形,对余霁道:“这里不适合养伤。”
小大夫苦笑:“这儿隐蔽安全,主要是囊中羞涩。”
反正也是他们藏剑自己的地儿,不住白不住。
余霁勤快上进,平时用度节省,所有积蓄都在母亲那儿。杨元书微微叹气,摸了摸小大夫的脑袋,“好孩子。”
断刀和姜慧一回来就进了灶房,鱼婆婆引着藏剑众人去与叶栩团聚,他们几个外人便没去打扰。杨元书吩咐手下轮流守夜,一回头看见小大夫扒拉着门看他那些手下。
“看什么?”杨元书问。
“他们是天道轩的人吗?”小大夫满脸好奇。
杨大人将琴卸下,就地坐在台阶上,朝他招手,等对方过来和他并坐后,才感叹,“他什么都和你说。”
“我就是有些好奇,第一次见。”小大夫老老实实坐着,没再说其他话。杨元书看着台阶下两人的影子,漆黑之外是暖黄的光覆盖的石板。藏剑山庄剑冢里的灯笼是八角宫灯,每一面都绘制了不同的景色,黄绢打底,精致又漂亮。
“小鱼没有想问的吗?”他道。
“我请杨大哥办事,杨大哥先问。”余霁这个人看着榆木脑袋,心思却十分细腻。
男人失笑,眉眼从处变不惊变得温柔,“和你师兄一样聪明,但没他可爱。”
他说完顿了顿,想了许久才开口:
“他还好吗?”
“你们都很喜欢问师兄好不好,为什么从来不自己去看他。”他虽然这样说,却并不求答案,只是不带疑问地陈述一个事实。“师兄很好,他总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很会照顾别人。”
杨元书也没打算回答,只道:“这样也好。”
“那我们再来说说你的事,你怎么会和藏剑山庄扯上关系?”
“我找到沈归了。”小大夫只回了一句话,但杨元书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迂回曲折。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可能不知道藏剑山庄这几年的变故,也不可能不知道五年前叶大小姐之死的前因后果,别管那事是真是假,余霁算是彻底管上了。
“杨大哥,你能给我交个底吗?叶大小姐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余霁认识杨元书比认识自己那位风流的师兄还早,他被秦慎带回万花谷那年,正好遇上来万花谷寻人的长歌弟子杨元书。男人年长他十来岁,知晓他与元潇一脉同出后便很喜欢寻他说话。他那时候刚从小山村出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要见识没见识,要学识没学识,男人出身长歌门,待他如亲弟,说起话来比他师父还有几分道理,他自然很是有好感。可惜对方只在万花谷待了三个月,实在等不到元潇后就离开了。
往后五年,也有书信来往,他一直很信任杨元书。
但叶大小姐这事他不得不怀疑。
从叶芷衣留下的账本和信件可以得知,这位藏剑山庄的大小姐一直在暗中调查盐铁走私。叶芷衣是江湖中人,她为什么会去帮朝廷调查走私案?而且盐场走私要查也应该是千岛湖的长歌门更适合,为什么会是叶芷衣?和她书信来往的人又是谁?叶芷衣收集到的证据还没有交出去就出了事,当初那场婚宴真的只是弋青铜在搞鬼吗?弋青铜在这之后就搭上朝廷的路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是巧合还是必然?
“杨大人,侍御史虽然只是从六品,却纠察百官,可绣衣直指。你猜,我们在叶小姐的遗物里发现了什么?”
“不是我。”杨元书只回答了三个字,缓缓道,“其他的,不能听。”
“我要给沈归翻案。”
是要,不是想。是已经决定要做的事,而非犹豫计划的事。
“死无对证,很难。”这局难就难在并非只死了一个叶芷衣。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余霁道。
杨元书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望着夜空,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你不应该只当一个大夫,你应该随我入仕。”
“当大夫没什么不好,一样可以治病救人。”
“治病只能救一人,救不得千人万人。”
“一人是人,千万人亦是人,一人从来救不了千万人,千万人才可救千万人。”
杨元书侧头看他,那小大夫眼神明亮,熠熠生辉,似乎比自己上次见到还要坚定。
断刀端着热水出来时,杨元书已经带着人离开。这地方房间不够,就只留了守夜的人在此。断刀见他坐在石阶上眉头皱得更深,放下水盆回身进小屋,出来时端了板凳。连问都没问就将小大夫提起来放到凳子上,而后蹲下为他脱鞋折裤脚,将脚放入温热的水中。小大夫除开被提起来时惊慌了一阵,坐下后就很乖。他看着男人拧干帕子为他热敷膝盖,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发现男人易容的痕迹,厚厚的鱼胶脂粉遮盖住情绪,只剩那双睫毛长得不可思议。
“不是你的错,已经不痛了。”他宽慰道。
“断大哥,逢凶化吉是好事,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他说着,双手托起男人的脸,青涩的脸上还有灿烂的笑。
断刀却笑不出来,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他。忽然,他起身,压低了身体抚摸少年的脖颈,粗粝的指腹沿着耳根一寸寸往下,在那道已经干涸的伤口处停住。
刀口不深,血流了一会儿就凝固,这样的伤口就算不上药都会自己好。但男人心里却好像有一道比这更深的伤口,那轻轻的一刀让他恐惧。
小大夫仰着头任他查看,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他能看见男人鬓发中藏着的霜丝。然后他感觉有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舔舐过脖子上那道伤口,轻轻地,轻轻地,含住了他的脖子。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痛,只感到酥酥麻麻,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