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无话可谈,各自沉默。 贺铭离开时,方柏嘱咐对方把自己的消息透露出去,并且在午饭前别来找她,找她的时候记得带上两份午饭。 受益于规则的束缚,她倒不担心对方言而无信。 方柏乐呵呵地举起床头的洋娃娃,“乐优,你现在有空吗?” 第一次见时,这个洋娃娃看着确实有些惊悚。如今或是因为心态转变,或者也可能因为对着睡了一晚上,方柏竟觉得它丑萌丑萌的。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方柏下意识应了声,“请进。” 洁白的墙壁上被划出门形的口子,口子内的墙壁被黑色取代,向外散发着幽幽的危险气息。 但这紧张只维持了一瞬,方柏就见田乐优一蹦一跳地从中跑来。 “姐姐找我?” 心一下子放下,方柏也露出笑容,“我好无聊啊,我们能去其他病房玩吗?” 田乐优面露苦恼,两相对比,倒比方柏更像个大人,“姐姐我怕他们伤害你。” “也会威胁到你吗?”方柏自己想作死,却没想过害这可怜的小女孩,“那你能教我怎么过去吗?” 田乐优向前两步,抱住方柏的腰,默默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方柏不明所以,无措地轻拍对方的肩膀,试图用这些无力的行为安慰对方。 “没关系的,姐姐我带你去吧。”田乐优的声音又闷又低,像是自言自语,“你不要抛下我。” “啊……”如今的方柏,没有作出任何承诺的能力,别扭地犹豫了半天,“谢谢,我也会尽量保护你的。” “嗯嗯,姐姐想去哪?” “挂着面具的房间吧,你知道是哪个吗?”方柏记得这是陈萱和莫颐的病房。 墙壁再次被划开一道门形,田乐优牵着方柏走进。 还未出门,方柏就已感受到那近乎凝视的不善目光,她将田乐优拉到身后,这才抬脚踏出门。 “方沐!?”陈萱惊叫,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和一份窃喜,可脚下却是又退了一步。 方柏没来得及解释,身后的田乐优也跟了出来。 “她是谁?”右侧莫颐刚放下的枪再次举起,瞄准田乐优的眉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别!她是我朋友!”方柏和莫颐虽认识的时间不长,却知道对方下手之果断,直接走近一步,将田乐优完全挡在身后。 可她光记着保护幼小,却是忘了田乐优才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小女孩。 莫颐还没来得及放下枪,她的右手就被凭空出现的黑色的雾气猛击。 钻心的刺痛传来,像被某种钝器击穿手腕,手枪瞬间脱落,滑到一旁。 与此同时,田乐优身边的黑雾越发浓郁,隐隐有化为怪物的趋势。 与田乐优创造的世界中那些怪物化的家人如出一辙。 “你们别打啊!”方柏劝完一边,紧急转身蹲下,又开始劝田乐优,“她们只是太紧张了,没有恶意的!你先别急着杀她们!” “姐姐……”田乐优小嘴一瘪,黑气却没有丝毫停滞,“可她们要伤害姐姐。” “没有啊没有啊!”方柏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她自暴自弃地蹲下抱住田乐优,哄小孩似得拍对方的背,“她们只是应激了,你相信姐姐。如果她们真的要伤害我们,我帮你一起打,好不好?” “真的吗?姐姐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吗?” 方柏斜看一眼还是没有丝毫停止迹象的黑气,“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大部分时候肯定和你一边呀,我还得靠你呢!”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诚意,又补充道:“其实我底线挺低的。” 田乐优气笑了,“姐姐就不能哄我一下吗?” “可能我比较正直吧。”方柏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逗笑,开始胡言乱语,“根正苗红嘛,我自小就老实。” 方柏见对方怒意消减,便学着对方撒娇的表情,抿唇,委屈巴巴地眨眼,“你收了那黑气呗。” 其实她学的一点也不像,看起来既不可怜也不可爱,但田乐优还是被哄开心了,听话地收起了所有恶意。 “你们现在是?”莫颐试验道。 “她是我之前负责的病人,田乐优。我嘛……现在算是扮演病人?”方柏略微思索,“设定上我应该是有病的,但我认为自己的认知并没有问题。不过对于医院来说,我认为的没问题就是病情的表现。” 方柏的话绕得人有些晕,但好在在场没有蠢人,不至于听不懂。 陈萱道:“这不重要,你是怎么来我们病房的?” “你想做什么?”角落里的圆脸男人推开挡在身前的残破柜门,从一堆杂乱的东西里挤出来。 方柏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还有这么个人。 他身形肥胖,五官都较为圆润,本该是和善有福的面相。但进副本这四五天来,没有一天能够好好休息,以至于此时眼底乌青,面如菜色,声音也毫无气力。 “是乐优带我过来的,你们可以当作她的特殊能力。”方柏逐个问题回答,“我变成病人后,获得了一些副本的力量,打算试试卡bug来其他病房捣乱。” “至于为什么选了你们?”方柏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只认识你们啊,当然是挑着熟人去。” 方柏自顾自拽起一张完整的凳子,将田乐优放了上去,自己也坐到一旁,“怎么说,你们的病人什么毛病?” 三人沉默半晌,还是莫颐首先表达疑惑,“死人都像你这么狂的吗?” 方柏露出一口白牙,揽住田乐优的肩,“有大佬带飞,当然不一样啦。” 田乐优配合地露出来甜甜的傻笑。 另外三人:“……” 短暂的无语后,陈萱还是任劳任怨地介绍其这个病房的情况。 “这个病人的主要问题在于对自己的形象认知存在极大的差异,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四肢和五官与他人不同。我们无从得知病人眼里自己的样貌,只能猜测多半是极度畸形或者诡异的形态。 每次这个病人遇到任何可以反射镜像的物品,都会做出非常夸张的举动。大喊大叫和自/残都不过是家常便饭。” 说及此,方柏才后之后觉这个病房没有任何镜子,所有物件都是木头材质或磨砂质感。光线从磨砂玻璃后透进来,将房间打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闷热且压抑。 方柏不解地打断,“那不家常便饭的会做啥?” 陈萱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女人,“你见过一个人突然崩溃,然后在大街上大小便失禁,还捡起屎往人身上扔吗?” “她拿着屎就冲过来了。”陈萱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其实飞来的屎还躲得了,可你知道吗?砸在地上的屎会飞溅,不知道她吃了什么,半米内全都是......” 莫颐的声音里毫无感情,早已被折磨到麻木,“除了头两次没过五分钟就失败,之后只要走过五分钟,一有不对她就会开始。无一例外。” “而且第六分钟一定会下雨。”陈萱适时补充,“如果被她拖住了,那整条街都会是......” 在短暂的错愕后,方柏的眼神里只剩下对三人的敬佩,“乐优,你们那的其他病人也这样吗?” 田乐优满脸写满了抗拒,“我跟他们不熟。” 方柏深吸一口气,“您继续。” “简而言之。”陈萱也不愿再回想起这些痛苦的回忆,“我们猜测全程大约二十分钟,不过我们几乎撑不了十五分钟......” 或许是认定了方柏没有翻身的机会,陈萱和莫颐也是毫不隐瞒地讲述了所有细节。一开始圆脸男还会在一旁大呼小叫,试图表达自己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的不满,但在莫颐的武力镇压下最终彻底闭嘴了。 “你来这是想试试吗?”莫颐斜眼瞥向角落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只要你能劝她出门,我现在就能陪你去见识见识。” 一旁沉默着偷听,时不时看她们一眼的圆脸男听到这一番话后猛然站起,“不行!先不说她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怎么可能成功,就说这第二次的风险谁来负责?每尝试一次污染可都会加重!” “你也要陪着她们发疯吗?”他不敢质问莫颐,反而转头朝陈萱吼道:“她都是个死人了,你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副本创造来害我们的?” “能不能别任性妄为了?这可是副本啊!这他妈会死的!”圆脸男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也越发嘹亮,“而且她身边跟了个怪物,刚刚还想杀了我们啊!” “不是刚刚,她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莫颐打了个哈欠,甚至懒得拿出武器,“我也可以。你搞清楚,这里没人询问你的意见。” 在病房见过方柏的陈萱更是一直都很信任方柏。方柏虽然比较冷漠不喜欢帮忙,却也懒得来算计她们,再加上她的态度较为和善,也不吝于分享线索,比起圆脸男这种只在乎自己利益得失,还喜欢大呼小叫的人可好上不知多少倍。 “我也愿意,你要是不想去,大可自己呆在病房里。”陈萱忍不住讽刺,“你很熟练不是吗?” “你们......”圆脸男咬牙切齿,最终恶狠狠的眼神落在方柏身上,“你们会后悔的。” 二人懒得理圆脸男,便都往方柏身旁走。 方柏感受到气氛中的剑拔弩张,小声问道:“他还好吗?你们这样不会影响过副本吧?” “啧。”莫颐的声音毫不掩饰,“十一号,别理他。” “什么十一号?” 陈萱凑近解释,“第十一号病人。” “你好。”方柏走到病人面前蹲下,柔声道:“你不是想回家吗?你愿意和我再试一遍吗?” 在炎热的夏日女人穿着长款羽绒服,拉链拉至下巴以上,裸露的手脚也被袜子和手套紧紧包裹。她戴着两层棉质黑色口罩,头上的厚刘海早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剩余露出的缝隙一一被披散下的头发遮盖,唯一暴露出的眼睛也紧紧闭着。 她主动封闭了自己的视觉和触觉,像一只蜷缩在蛹里脆弱的蚕,竭尽所能避免与外界的接触。 听到方柏的声音,突然浑身一抖,却也只是缩得更紧了些,没有任何回复。 方柏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厌恶,她们嘴里探讨着的是治愈方法,手下做的却是强迫对方承受苦难的勾当。 田乐优如此,这个女病人也如此。 这真的对吗?在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真的能帮他们疗伤吗?还是说提升了病人的耐痛性,便能理所当然称其为痊愈? 她不喜欢。 方柏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莫颐道:“我不在乎她能不能被治愈,她的要求是回家,而我的目的是通关,这就够了。” 陈萱道:“或许回家就能不药而愈呢?我们光为了活着就已费尽心思,又哪来的能力关心NPC的心情。” 方柏没办法反驳她们,她甚至不知道该怪罪谁? 思索半天也只能在心中恶狠狠地骂几句塔和副本。 “姐姐,我来吧。”田乐优拉住方柏的袖子,挤身二人之间。 一股力量突然以田乐优为中心向四周爆发,除了被牵住的方柏,在场之人无不感到四肢发麻,浑身发软。 恶寒顺着脊椎爬上大脑,带起一路的鸡皮疙瘩。这种压迫感不是面对绝对强大存在时想要臣服的恐惧,而是一种如湿气般无孔不入的黏腻感,它似是无形,却又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人想要抗衡,却又如何也找不到方法。 好在这并未持续多久,三人同时咽下一口口水,看向方柏的眼神也都变了。 他们能感受到田乐优的强大,并不为此惊讶,可能够被这种boss级别NPC优待的方柏,又该有什么本事? 是运气好?还是深藏不露...... 羽绒服里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 “我......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