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么急着走？”柏静开口。

“物理…”

“拿来我家写不就行了。”柏静拉住他，“正好我家没人。”

周翊低头看见那只拉住他衣角的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铺满花园。空调送着恒定的凉风，空气里飘浮着薯片和碳酸饮料甜滋滋的气息。

黎海妍整个人陷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光脚丫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手里抓着手柄，眼睛死死盯着占据整面墙的巨幅投影屏幕。屏幕上赛车风驰电掣。“左边左边！啊——！”她身体跟着游戏里的弯道大幅度倾斜，嘴里发出尖叫。薯片袋歪倒在一边。

柏静盘腿坐在旁边稍矮的豆袋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方形抱枕，下巴搁在上面。她没参与游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偶尔抬眼瞥一下黎海妍夸张的表情。嘴角噙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

周翊坐在离她们稍远些的单人沙发里。沙发很软，几乎要把他包裹进去，反而让他有点不自在。他膝盖上摊开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笔尖悬在纸面上，半天没落下一个字。

客厅里黎海妍大呼小叫的背景音和柏静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氛围，让他很难集中精神。视线偶尔从纸面抬起，掠过黎海妍激动挥舞的手臂，落在柏静垂下的眼睫上。她划手机屏幕的手指纤细白皙。

“喂！周翊！”黎海妍突然丢开手柄，屏幕上的赛车瞬间失控撞墙，发出轰隆巨响。她毫不在意，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周翊，“别装深沉了！来玩双人模式！”她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手柄。

周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柏静。柏静也刚好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唇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试试呗，黎海妍菜得很。”声音懒洋洋的。

那句“很菜”瞬间点燃了黎海妍的斗志：“臭柏静！你等着！”她抓起另一个手柄塞给周翊，“快！帮我报仇！”

手柄塞到手里，周翊有些僵硬地握住。屏幕上是色彩斑斓、高速变幻的赛道，和他平时习惯的、只有黑白线条和公式符号的世界截然不同。他操控的赛车起步就歪歪扭扭，几次差点冲出赛道。

“哎呀笨！按这个加速！”黎海妍急得在旁边指挥，身体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屏幕倾斜。

“别听她的，走内线。”柏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随意，眼睛甚至没离开手机，只是下巴朝屏幕方向抬了抬。

周翊下意识地按柏静说的，控制赛车紧贴内侧弯道。一个漂亮的漂移，瞬间超过了黎海妍操控的、正在外侧乱晃的车。

“天杀的！周翊你藏私！”黎海妍大叫。

柏静终于放下手机，支着下巴看向屏幕，轻笑了一声：“看吧，说了她菜。”

几局下来，输多赢少。黎海妍嚷嚷着口渴，跳起来去开放式厨房的冰箱里翻找饮料。周翊放下手柄，掌心微微出汗。刚才短暂投入游戏的紧张感褪去，习题集上空白的地方又变得刺眼。他重新拿起笔。

一片阴影落下来，带着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柏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沙发旁边，弯腰，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他习题集摊开的书页。她的影子笼罩下来，很近。

“还在弄这个？”她声音就在头顶响起，很近。发梢几乎要扫到他的额角。

周翊抬头，他的背脊瞬间绷紧，握着笔的手指也收紧了。

那种午后的慵懒随意消失了。她的眼睑上晕染开一层浅淡的、带着细碎金粉的烟粉色，上挑的眼尾被细细的黑色眼线利落地拉长，透出一种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锐利的精致，眼波流转间带着骄矜与不自知的诱人。像是刚从某个闪闪发光的橱窗里走出来的展品，平日里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气息，被这层精致的妆容覆盖，带着一种陌生的、极具冲击力的明艳。

周翊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笔尖在纸面上无意识地戳下一个小小的墨点，迅速晕开。他像是被那骤然亮起的光芒刺到，视线飞快地垂下，重新落回膝盖上的习题册。纸面上那些熟悉的公式和符号，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喉咙有些发紧。

“啧，书呆子。”柏静的评价轻飘飘的，没什么恶意，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调侃。

周翊慌乱地垂下视线，落在习题册那个晕开的墨点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耳根隐隐发烫。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咚咚地撞击着肋骨，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惊艳和无措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开。他不敢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过于耀眼的光芒灼伤。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笔杆，指关节微微泛白。膝盖上的习题集，那密密麻麻的符号，此刻失去了所有意义。他没抬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鼻尖萦绕的香气更清晰了些。

柏静的指尖离开了书页，那种压迫感随之消失。她趿拉着拖鞋，也走向厨房，“妍妍，给我也拿罐可乐！冰的！”

客厅里只剩下周翊一个人。他盯着刚才柏静指尖触碰过的书页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指尖的香气。黎海妍和柏静在厨房那边笑闹的声音隐约传来，夹杂着冰箱门开合的声响和易拉罐拉环被拉开时清脆的“呲啦”声。

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公式。但心思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难以聚拢。宽敞明亮的空间，无所事事的午后，属于柏静和黎海妍的、带着亲昵喧闹的松弛感，都与他格格不入。他像一个误入者，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开。他低头，继续演算习题，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柏静拿着一罐冒着冷气的可乐走回来，顺手把另一罐扔给还在厨房翻零食的黎海妍。她坐回自己的豆袋沙发，拉开拉环，气泡涌起的声音很清晰。她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发出满足的轻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单人沙发里的周翊。

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一点眉眼，显得格外安静。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在纸面上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黎海妍抱着一大堆零食袋子“哗啦”一声倒回沙发，薯片碎渣掉在地毯上。“接着玩！”她兴致勃勃。

柏静收回目光，把可乐罐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冰凉的罐身凝出细小的水珠，在光洁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玩不动了，”她伸了个懒腰，身体陷进柔软的豆袋里，像只慵懒的猫，“歇会儿。”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屏幕的光影在她眼底跳跃。

窗外，阳光开始西斜，在昂贵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金色的光斑。客厅里只剩下黎海妍重新启动游戏的背景音效，和周翊笔下沙沙的、持续的书写声。两种节奏，互不干扰，却又奇异地共存于同一片空间里。空气里，薯片的咸香、可乐的甜腻、还有柏静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

周翊回过神，发现物理习题的旁边不知何时被自己画上了一朵小小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