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清了清嗓子:“好了,别站着了,都做事去吧。”
众丫鬟应喏,各自散开,孙嬷嬷让荷女单独留下,吩咐道:“方才抱琴姑娘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以后你便负责洒扫庭院、打理院子里那些花草植物吧。”
荷女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嬷嬷,敢问方才那两位姑娘是何人?”
孙嬷嬷默声看了她几眼,倒也没斥责她多嘴,只道:“那两个姑娘分别叫抱琴和侍书,是老太太送给大公子的房里人,前几年大公子回乡省亲时在家住了一月,曾收用过一两回……”
荷女点了点头,方了解清楚。
原来这两个丫鬟是老太太送给陆珏的通房丫鬟,难怪敢对着孙嬷嬷这种有资历的老人颐指气使。而方才突然将她换成三等丫鬟的行为也变得很好理解,想必是怕她入了陆珏的眼,才故意把她换到这个平时没什么机会与主子接触的岗位上来。
毕竟二等丫鬟平时主要负责协助她们两个一等大丫鬟做事,这样一来,就会参与到陆珏的日常起居,像是起床、洗漱、穿衣、端茶递水、用膳布菜、研墨铺纸、收拾主屋、铺床叠被等事宜。当抱琴和侍书忙碌或者临时不在时,二等丫鬟们便能直接补位,近身伺候陆珏。
而三等丫鬟大多做一些洒扫庭院、浆洗衣裳、给花草浇水修剪花枝、跑腿、搬运杂物这类的粗活儿,平日几乎没有面对面近身接触主子的机会。
荷女心里有些失笑,属实没想到自己刚来就被抱琴这般防着,心道她可从未想过以色侍人,更无心去勾搭大公子成为他的通房或侍妾,只一心想着攒银子赎身出府去,过自由日子罢了。
不过荷女怎么想的,抱琴可不知道,此时她正在主屋伺候陆珏穿衣。
侍书端了洗漱完的铜盆、巾帕出去,抱琴便捧着衣袍,倾身上前,环手越过陆珏的肩。因离得近了,鼻端冷不丁闻到陆珏身上清冽独特的香味,混合着青壮男子独有的阳刚气息,一时心头乱跳。待再往下,捏着衣裳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陆珏的胸腹处,竟是块垒分明的肌肉。触感传来,抱琴整个人不禁心神荡漾,靥生红霞,手里原本握着的衣袍,竟失了力道,直往下坠去。
陆珏见她脸红气喘,心里头微有些意动,正欲把手抬起,却忽闻得她身上一股浓香的脂粉气,香得过了头,不禁微微皱眉,顿时消了心思,沉声道:“你下去。岱安,换你来。”
一旁侍立的贴身小厮岱安,早把这一幕瞧在眼里,闻言赶忙“哎”了一声,上前从抱琴手里拿过衣裳,驾轻就熟地伺候陆珏更衣。
这岱安一面替陆珏穿衣,一面暗道自陆老太爷去世后,公子爷为表孝心,这三年来一直都是着素服,禁女色,在京城时一直也都是由他和戟风贴身伺候,莫不是刚出孝期突然间换回丫鬟伺候不习惯了?
不应该啊!想当年,公子爷可是风流得紧呢,换作以前,兴许他已经抚上抱琴那柔软曼妙的腰肢了……
抱琴也没想到陆珏会突然间对自己这么冷淡,明明前几年……
抱琴脸上登时由红转白,站在一旁咬了咬唇,见陆珏眼神望着窗外,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得尴尬地福了一福,匆匆退了下去。
陆珏刚调任回乡,许多族中亲戚,同乡旧友,以及江南一带的同僚下属纷纷来府上拜访,府里宴席一连半月接连不断。
话说这日下午,荷女被抱琴指派去三姑娘陆瑜院里送茶叶。近来总是如此,虽则院里头的三等丫鬟一般都是孙嬷嬷在管,抱琴和侍书平日只管理内室伺候的那几个二等丫鬟,可总是时不时出来为难她一下,要么叫她搬笨重的物品,要么叫她跑腿,真真累死个人。
荷女到了云锦院,因陆瑜不在,便传话给她院里的丫鬟碧珠,只道是大公子得了上好的茶叶,特地嘱咐送过来给三姑娘品尝,事情办好,便出了院门一路往回走。
暮春时节,江南天气多变,前一刻还晒着暖的日头,转瞬就下起濛濛细雨来。
荷女此时刚好经过荷塘,见塘边斜逸出的一柄阔大荷叶,急忙上前去,指尖勾住荷叶茎轻轻一折,就采来将这天然的绿伞顶在头上。
她一路冒雨疾行,经过石拱桥时,一手提裙,一手举着荷叶,拾阶而上,那雨珠时不时顺着头顶荷叶边缘滑下,滴在她提着裙摆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她也顾不上擦,只加快脚步过桥。
陆珏今日在水榭里宴客,刚把来拜访他的几个同窗送走,略有些醉意的往回走,哪知刚走到花园,天上就忽的下起了绵绵细雨,他只好让岱安去拿伞,自个儿独坐在一旁沁芳亭中的石凳上,闲坐看雨,等他回来。
细雨朦胧间,忽的瞥见对面桥上走上来一个身穿蓝灰色布裙,头顶荷叶的女子。
隔着雨帘,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只依稀可见那是一个身形袅娜,穿着朴素的小丫鬟。
陆珏目光随那道素色身影移动,只见那小丫鬟手持青绿的荷梗,举在头顶挡雨,袅袅婷婷走上桥中央,停顿一息,又立刻提了裙往桥下走,虽距离远瞧不真切眉眼,可单瞧那身姿轮廓,便知容貌不俗。
陆珏不自觉被这荷叶少女吸引,隔着朦胧烟雨,只觉这小丫头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清灵之气,倒比平日所见那些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女子,多了几分天然野趣。
他目光玩味的盯着那手持青荷的少女下了桥,又见她慢慢加快了步伐,在雨中一路奔跑着,心中忽的对她的真容生出几分好奇,几分心痒,直想将那小丫鬟叫过来仔细看看她的模样。
于是在那小丫鬟途径亭子外时,他微带几分醉意将人叫住。
“喂,小丫头,你过来。”
荷女一路冒雨疾行,冷不丁听见周围有声音传来,下意识便停住了脚步,转头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帘,往那声源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亭中,陆珏闲坐石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再往上,他眼尾微微上挑,相较初见时的肃冷,今次看上去眉眼间添了几分慵懒恣意,那双俊目隔着雨帘直勾勾地盯着她,令人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