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清冷的校园上空飘荡。下方的混乱已逐渐平息，白布覆盖的躯体被抬上担架，运走，只留下地上一滩不规则的黑红色污迹，触目惊心。围观的人群早已被驱散，只剩下几个警察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他们的动作冷静而麻木，仿佛这只是日常工作中寻常的一环。

于嘉翊离开了。被他那些朋友们拥着，带离了这片刚刚发生死亡的土地。他离开时的背影有些踉跄，依旧苍白，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过的幼苗。

第一次对话。

这个词莫名地撞入我的意识，带着一种久远的、微弱的暖意，随即又被更庞大的酸楚所淹没。

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开学第一天的碰撞与道歉，更像是一场独属于我的惊心动魄的意外。在那之后，我和于嘉翊之间，重新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却比墙壁更坚厚的屏障。

他是坐在教室中心、被阳光和笑声环绕的天之骄子。我是蜷缩在角落阴影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边缘存在。我们的人生轨迹，本该如同平行线，永无交集。

我满足于远远地看着他。上课时，我会假装看黑板，目光却总是无法控制地滑向他的后脑勺，看他偶尔因为思考而轻轻晃动的发梢，看他挺直的背脊。下课或午休时，我会找一个能瞥见他的角落，看他神采飞扬地和同学讨论问题，看他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看他笑着接过别人递来的水。

光是看着，那颗死寂冰冷的心，仿佛就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不属于我的温度。

我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碎片。他喜欢喝哪个牌子的矿泉水，他常用的那支黑色水笔是什么型号，他周一和周四会去参加篮球队训练，他的数学很好但英语稍弱……这些微不足道的信息，被我如获至宝地收藏起来，反复咀嚼，成为支撑我度过一个个冰冷长夜的食粮。

但我从未想过靠近。自卑像镣铐，锁住了我的脚步，也锁住了我的声音。能和他同在一個教室，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已经是我能奢望的极限。

直到那天。

那是高一上学期一个普通的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走廊上。我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旧书，照例低着头，紧贴着墙边，准备快速穿过喧闹的人群，回到那个属于我的角落。

就在楼梯的拐角处，我差点又一次撞上一个人。

我吓得猛地停住脚步，抱紧怀里的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准备承受可能的斥责。

“咦？是你啊。”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清朗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这个声音……

我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一点眼皮。

于嘉翊。

他站在我面前，怀里也抱着几本书，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了那抹我曾在开学第一天见过的、友善的笑意。

阳光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给他的睫毛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他看着我，眼神明亮，没有厌恶，没有不耐烦，甚至……带着一点点认出我来的微光。

他记得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让我瞬间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向头顶，脸颊烫得可怕。

“对……对不起……”我几乎是本能地道歉，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尽管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并没有撞到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笑容干净又有点无奈：“你怎么老是道歉啊？这次又没撞到。”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手指用力地抠着怀里的书脊，指甲陷进粗糙的封皮里。我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他似乎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很自然地看着我怀里的书，随口问道：“你去图书馆了？借的什么书？”

“没……没什么……”我下意识地把书往怀里藏了藏，那些书脊磨损、封面发黄的旧书，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寒酸不堪。

我的动作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书脊上，念出了其中一个名字：“《悲伤的世界》？你看这个？”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惊讶，没有嘲讽，但足以让我无地自容。我看这种书，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又显得很怪异？

我慌乱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恨不得立刻消失。

“挺好的，”他却笑了笑，语气轻松，“这本书很厚啊，我都没耐心看完。你看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