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不会有生理反应的。
但当我“看”着于嘉翊在那条明黄色的警戒线外,被冰冷的秋风吹得微微瑟缩时,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我虚无存在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我。
不是疼痛,是一种比疼痛更深刻的东西。是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撞开,那些被我努力埋葬、用无数个黑夜和自我欺骗才勉强覆盖住的过往,如同黑色的潮水,咆哮着倒卷而来,瞬间将我吞没。
五岁。
那是我关于“痛”的最初记忆,清晰得如同昨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廉价白酒辛辣刺鼻的气味,还有一种……恐惧的味道。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像是铁锈,又像是被闷在潮湿角落里的抹布,无声无息地渗入墙壁、家具,以及我每一个毛孔。
我缩在客厅角落的旧沙发后面,把自己蜷成最小的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掉了一只眼睛的毛绒小熊。那是妈妈给我买的。我不敢呼吸得太大声,透过沙发破旧的绒布缝隙,死死盯着那个在房间里摇晃的巨大身影。
我的父亲。
他手里的酒瓶又空了,被他随手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碎片溅开,有一小片划过我的脚踝,留下一条细微的血痕,但我当时吓得完全没感觉到。
“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哭丧着脸……钱呢?!老子辛辛苦苦赚的钱呢!”
他的咒骂声含糊不清,像滚动的雷声,在逼仄的房间里冲撞。对象是妈妈。她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玻璃,肩膀缩得紧紧的,每一次父亲的吼声响起,她都会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一下。
“就……就剩下这点买菜钱了……”妈妈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小煦明天……明天还要交幼儿园的……”
“交个屁!”
一声暴吼打断了她。
下一秒,那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父亲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地掴在了妈妈脸上。
那声脆响,至今还在我的灵魂里回荡。
妈妈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打得歪倒在地上,额角撞到了桌角,鲜红的血瞬间就涌了出来,淌过她苍白惊惶的脸。
“妈——!”
那一声尖叫卡在我的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微弱扭曲的、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呜咽。我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用那只脏兮兮的小熊堵住嘴,咸涩的眼泪疯狂地涌出,糊了满脸。
爸爸像是被那抹红色刺激得更加狂躁,他一把揪住妈妈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撞,拳头和脚像雨点一样落下去。
“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还敢藏钱!老子打死你!打死你们!”
世界在我眼前变成了血红的一片。妈妈的哭泣和哀求,父亲的咆哮和殴打,物品被撞倒的噼啪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轰鸣,挤压着我幼小的耳膜和心脏。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妈妈的血,或许是因为那只掉了一只眼睛的小熊正无声地看着我。
我从沙发后面冲了出去。
那么小的我,跑起来跌跌撞撞。我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父亲踢向妈妈的腿,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蚂蚁。
“不要打妈妈!爸爸不要打妈妈!”我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
暴行戛然而止。
父亲的动作停住了。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混沌地、缓慢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父亲应有的温情,只有被冒犯的暴怒和酒精催化的疯狂。
他松开了揪着妈妈头发的手。
妈妈瘫软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后,他抓住了我。
那双刚刚还在殴打妈妈的手,轻而易举地把我拎了起来。酒气混杂着汗臭,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