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最后的感觉，是风。

它不像人们诗意描述的那样温柔，不是恋人耳畔的低语，也不是夏日午后的清凉。它是冰冷的、粗暴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灌入我的口鼻，撕扯着我单薄的校服，发出猎猎的、近乎嘲弄的声响。

失重感攫住了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抛向无底深渊。视野里的景物开始疯狂地旋转、拉长、扭曲。下方，冰冷的水泥地面正以一种快得令人窒息的速度向我扑来。

我要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却没有带来想象中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终于，结束了。

在意识彻底涣散前的最后一秒，我的目光却固执地、不受控制地越过旋转的栏杆，越过空中飘零的枯叶，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于嘉翊。

他站在教学楼下的梧桐树旁，正值午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他正和身边的几个朋友说笑着，眉眼弯弯，嘴角扬起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明亮又干净的弧度。他手里转着一个篮球，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与周遭灰扑扑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么耀眼，那么鲜活。

和我此刻的急速下坠，仿佛隔着一整个永恒。

……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

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像一片脱离了枝头的枯叶，以一种决绝而脆弱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校服外套被风鼓胀开来，又无力地塌陷下去。

原来跳楼是这样的。没有电影里慢镜头般的唯美，只有迅猛到残忍的地心引力和五脏六腑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生理不适。

但比身体感觉更清晰的，是心里那片荒芜的寂静。

没有了父亲拳头落下的剧痛和咒骂，没有了同学恶意推搡时的哄笑，没有了深夜独自舔舐伤口时压抑的呜咽，也没有了……对于嘉翊那份几乎耗尽我全部生命力的、卑微又滚烫的期待。

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像一场盛大的送别，又像一场无声的嘲笑。

我的视线死死锁在于嘉翊身上。

他看到我了吗？

在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会不会映出我坠落的身影？那笑容会不会僵在他的脸上？他会感到震惊吗？还是……只是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旋即被厌烦和不解取代？

“看，那个奇怪的林煦，果然用这种麻烦的方式死了。”

我几乎能想象出别人会怎么议论。但对于他，于嘉翊，我甚至不敢去揣测。

我的喜欢，对他而言，大概一直都是一份不想要的负担，一个甩不掉的阴影吧。

所以，就这样也好。

让我最后再看他一眼，将他的光芒刻进我永恒的黑暗里。然后，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再也不造成任何困扰。

这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讨好”。

……

撞击来得猛烈而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