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岭深处那场撼动地脉的崩塌与嘶吼终于渐渐归于死寂,只留下弥漫的尘埃与挥之不去的惊悸。沈暮辰背靠冰冷湿滑的石壁,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肩头旧伤传来的刺痛,目光如炬,扫过劫后余生的众人。
“清点伤亡,就地急救,准备撤离!”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在这幽暗潮湿的地下通道内回荡。
跟随他进入地宫深处的十五名精锐,此刻人人带伤,血迹斑斑。三名队员永远留在了那诡异的祭坛旁,与干尸和崩塌的岩石为伴;五人重伤,气息奄奄;余者虽能行动,也多是皮开肉绽,内力耗损严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反观倭寇与独指军师一方,损失更为惨重。除了军师本人及少数几名贴身护卫趁乱逃脱,其余数十名倭寇浪人及武装爪牙,大多被崩塌的洞窟掩埋,或丧生于那些复苏的恐怖干尸爪下。侥幸逃出地宫的零星残敌,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不知逃往何处。
“大人,那军师往东南方向去了,脚印很乱,但看得出有人受伤。”负责探查出口的斥候压低声音禀报,手指指向通道一侧隐约的新鲜泥痕和几点暗红色血渍。
沈暮辰看了一眼身后那被巨大落石堵塞、仍隐隐传来令人不安低沉震动的洞口。那被“龙魂印”镇压的所谓“护国神将”或别的什么邪物,显然并未完全脱困,但此地已成人间鬼域,不可再探。当务之急,是擒拿或诛杀那独指军师,此人乃“影子”余孽在东南的关键人物,知晓太多隐秘。
“王猛,李康!”沈暮辰点出两名伤势较轻、素来机警的队员,“你二人留下,在此洞口三十丈外隐蔽处设立标记,严密监视,任何人或异常动静,立刻以响箭示警,不得擅自靠近或入内!若三日内我等未归,你们便自行撤回杭州,将此地情况详报陈将军与苏太傅!”
“是!大人保重!”二人抱拳领命,眼中虽有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坚定。
“其余能动的人,带上重伤弟兄,随我追!”沈暮辰不再犹豫,服下一粒苏晚宁调制的护心丹,压下内腑不适,率先循着血迹与足迹,向东南方向追去。队员们相互搀扶着重伤同袍,咬牙跟上。
逃离地宫的惊魂未定,加之有人受伤,独指军师一行的速度并不快,留下的痕迹也颇为明显。沈暮辰等人虽然疲惫,但复仇与擒敌的决心支撑着他们,在山林中紧追不舍。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几间依托山岩搭建、早已废弃的猎人木屋歪斜地立在那里。杂乱的血脚印和拖曳痕迹直指其中最大的一间木屋。
沈暮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潜伏在灌木丛后,仔细观察。木屋门窗破损,寂静无声,但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散开,包围木屋,弓箭准备,小心火器或机关。”沈暮辰低声下令,自己则从侧面悄然靠近。
就在距离木屋不足二十步时,异变突生!“轰”的一声,木屋面向他们的那扇破门猛地被从里面撞开,一道身影踉跄扑出,浑身焦黑,冒着青烟,发出凄厉的惨叫——正是之前跟随军师的一名护卫!他手中还抓着一个正在滋滋燃烧的、类似火雷的圆球!
“趴下!”沈暮辰厉喝,同时身形暴退!
“砰!”
剧烈的爆炸在木屋前响起,火光一闪,那名护卫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木屋的门框也被炸塌半边。灼热的气浪和碎片四溅。
爆炸过后,木屋内死一般寂静。
“他们想同归于尽,或者拖延时间!”沈暮辰心念电转,“强攻!小心还有埋伏!”
队员们从藏身处跃出,弓箭手压制可能的窗口,其余人迅速冲向木屋。果然,屋内仍有抵抗,零星的箭矢和刀光从破口处闪现,但已是强弩之末。很快,抵抗被肃清,屋内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都是军师的护卫,有的死于刀伤,有的则明显是内讧或被灭口。
屋内一角,地板被掀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新鲜的泥土和血迹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密道!”沈暮辰没有丝毫犹豫,“我先行,刘武断后,其他人跟上,保持距离,注意头顶和脚下!”
密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土腥和血腥混合的气味。前行数十丈后,前方出现微光和水声,出口竟隐藏在一处偏僻山涧的瀑布之后!水帘遮挡,极为隐蔽。
钻出瀑布,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溪边石滩上,两行湿漉漉的足迹歪歪扭扭,向着下游延伸,足迹一深一浅,间隔越来越短,显示逃亡者体力已濒临耗尽。
“追!”沈暮辰抹去脸上水珠,目光锐利如鹰。
沿着溪流又追出两三里,溪水拐入一片茂密幽暗的竹林。竹叶沙沙,掩盖了大部分声音,但前方传来的压抑咳嗽和粗重喘息,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暮辰示意队员们扇形散开,自己则提气轻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拨开层层竹叶。
竹林深处一小片空地上,独指军师背靠一株粗壮的老竹瘫坐着。他此刻狼狈不堪,黑色斗篷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身沾满泥污血渍的深色劲装。苍白瘦削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乌紫,左侧脸颊一道新鲜的血痕还在渗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腹处,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正汩汩冒着血,被他用撕下的衣襟死死按住,但显然收效甚微。他仅存的那名护卫——一个独眼壮汉,手持一柄缺口的长刀,勉力挡在军师身前,但自身也是摇摇欲坠,身上多处伤口,独眼中充满了绝望与疯狂。
听到竹叶响动,军师费力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沈暮辰身上,竟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断续:“沈……太保……果然……命不该绝……地宫……都困不住你……”
沈暮辰在他身前五步外站定,长剑垂于身侧,剑尖滴落着沿途沾染的泥水。他冷冷注视着这个穷途末路的阴谋家:“逆贼,束手就擒,供出‘影子’余党分布、联络方式、下一步计划,本官或可奏请陛下,给你一个痛快。”
“痛快?哈哈……咳咳……”军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大团黑红色的血块,“成王败寇……有何可说?沈渊……我那好师兄……算计一生……终究……算不过天意……那所谓的龙脉秘藏……哈哈哈……竟是先祖皇帝留下的……葬坑……我们都……被骗了……”他眼神涣散,仿佛陷入癫狂的自语,“什么护国神将……长生秘法……都是骗局……是末代国师……那个疯子……留下的……诅咒……”
“你们还有多少人?藏身何处?”沈暮辰不为所动,继续逼问。
军师忽然止住咳嗽,独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精光,死死盯住沈暮辰:“沈暮辰……你以为……杀了我……就赢了?‘影子’……无处不在……北境军中有我们的人……东南商贾有我们的眼线……朝堂之上……呵呵……星火虽微……可以燎原……侯爷虽去……薪尽火传……”他猛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左手在怀中一掏,向沈暮辰掷出一物!同时嘶声对那独眼护卫吼道:“杀!”
那独眼护卫早已存了死志,闻言狂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挥刀扑向沈暮辰,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沈暮辰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飞来的物件,同时脚下步法变幻,长剑如毒蛇吐信,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入独眼护卫因全力前扑而露出的咽喉要害!
“呃……”独眼护卫身形一僵,长刀脱手,瞪大的独眼中光芒迅速黯淡,扑倒在地。
几乎同时,沈暮辰眼角余光瞥见,那独指军师在掷出木牌、喊出那一声后,头颅便无力地歪向一侧,嘴角溢出更多的黑血,气息已然断绝。他竟是早就口含剧毒,见最后一丝逃脱或反杀无望,便果断自尽!
沈暮辰走到军师尸体旁,探了探鼻息和颈脉,确认其已死。他捡起那块木牌,入手微凉,质地非金非木,异常坚硬。正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是那个熟悉的、微缩的日月交织徽记;背面则是一个阴刻的古体数字——“柒”。
“第七号……”沈暮辰摩挲着冰凉的木牌边缘,眼神深邃。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影子”组织内部等级森严,以数字编号,这军师排名第七,意味着至少还有六个地位相若甚至更高的核心人物潜藏于暗处!军师临死前那番关于“星火燎原”、“薪尽火传”的话语,绝非单纯的恫吓。
“仔细搜查他们全身和这附近,任何纸张、信物、标记,哪怕是看起来无用的东西,都不可放过。”沈暮辰沉声命令。
队员们忍着疲惫和伤痛,对两具尸体及周围竹林进行了彻底搜查。除了些许散碎银两、普通兵器、几瓶疗伤药外,只在军师贴身内衣的夹层里,找到一小卷用油纸包裹、以密语写就的绢布,以及一枚打造精巧、可以旋开的空心铜扣,里面藏着一小撮淡紫色的、气味奇特的粉末。
绢布上的密语一时难以破解,但那紫色粉末,沈暮辰却认得——这是南疆一种名为“牵机”的稀有植物花粉,本身无毒,但可与另一种名为“引魂”的香料产生特殊感应,常用于隐秘联络标记。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大人,现在如何处置?”队员们看着军师的尸体和缴获的物品问道。
沈暮辰将木牌、密信绢布、空心铜扣小心收好,望向杭州方向,那里战火未熄,烟尘隐约。“带上他们的首级和这些证物,迅速撤离此地,返回杭州与陈将军汇合!东南倭患必须尽快平定,朝廷也需要这些证据来深挖‘影子’余孽!”他顿了顿,补充道,“将此地仔细清理,莫要留下明显痕迹。栖霞岭地宫之事,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只言追杀残敌至此。”
“是!”
队伍用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抬着重伤员,带上证据和首级,迅速而有序地撤离了竹林,向着杭州方向疾行。
沈暮辰走在队伍中间,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黑色木牌的冰凉触感。军师伏诛,地宫秘密暂时被掩埋,但“影子”的威胁并未消除,反而因为这份编号木牌和“牵机”花粉的存在,显得更加隐秘和庞大。他知道,这场始于宫闱、蔓延至边疆海疆的较量,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暗处的敌人或许正在某个角落,用同样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