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握着一张木牌站在云雾缭绕的山脚下,看向这座三个月前曾惊鸿一瞥的牌坊。
这是他再一次以外人的身份来到此地,但如今的心境早与当初刚到鸣山宗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种仓皇出逃的陌生感仿佛已被风云卷走,对命运的自怨自艾也在数月不算清净的修炼中随山间薄雾散去。
出发前楚栖珍重地捧着林清的面颊,眉心对眉心贴了好一会儿。额间传来的滚烫令林清忍不住五指虚握成拳抵在楚栖的胸口,感受着灵力在眉心的生死契上流转,不断加固着印记,直至灵力溢出。
“我不方便跟着你下山,这一路上你要保护好自己。”楚栖暗沉的嗓音里满是关切的殷殷嘱咐。
林清抱住了楚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林家这一次会来人吗?”
想起名单上好几个林姓子弟,其中两个耳熟至极,楚栖眸色不禁一暗。他拍了拍主动投怀送抱的人的脊背:“会,但卿卿不怕,不是么?”
林清沉默了一下,说了实话:“不是。”
楚栖低笑,拉开人正视着林清漂亮澄静的眼:“我们卿卿也是三灵根的人了,怕他们作什么呢?”
林清目光游移,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并没有将光明正大直视楚栖的能力给锻炼出来,反而在每一次被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凝望时,心上的悸动都会带来一种潜伏在失控边缘的危机感,他不想在这里哭。
“不知道。”林清低头,低落的神色似乎在厌倦着自己的懦弱:“我一看到他们,就想起来被他们打,被他们践踏在尘里的日子。我不敢想,一想到他们的脸,我闭上眼都是那些狰狞可怖的表情。我……”
他张了张嘴,突然像放弃了什么一般:“我做不到不怕……”
楚栖沉默了良久,将一块木牌塞进了林清的手里:“虽然我不主张人有仇恨。但既然化解不了惧怕,那就恨他们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会成为最优秀的剑修,会让他们为自己曾经的不可一世低下头颅,让小人为自己的残忍付出代价。”
“有时候,恨比怕更能让人坚韧地活下去。” 楚栖看着林清慢慢抬起头,不着痕迹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恨比怕更能让人坚韧地活着,因为它会给人带来永不回头的冲劲儿。当你真正登上了山巅,拥有了凌驾于罪恶的实力时,再回首看看吧!或许那时你早已不在乎怕还是恨了。
因为他们不值得,可你早已超越了自我。
“我懂了。”林清的眼里迸出点点感激,他碰了碰楚栖的嘴角,无声地道着谢。
鸣山宗五十年一遇的开山大会是虞都乃至整个仙门的一桩大事,林清今日起得晚,又被楚栖千叮咛万嘱咐耽搁了时间。等他真正走到山门报名处时早已排起了长龙,前来参加大会的人群有真正寻仙问道的,也有只是凑个热闹的,熙熙攘攘往那一挤,称上一句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早春的阳光并不算猛烈,穿透层云洒在刚复苏的大地上。林清拿着木牌满脸麻木地被人潮挤着向前走了两个时辰,才一个趔趄把木牌拍在了登记人的桌案上。
“叫什么?”执笔人头也不抬问道。
“林清,双木林,清水的清。”
“好了,拿着你的木牌去辛组吧!”
那女子字迹疏阔,婉若游龙,与她严肃的神情有些不符。她例行公事地抬头确认了一下报名者的相貌,看到林清的脸时突然惊愕怔住。
“师尊.......”
女子声音很小,后面那个字甚至因为惊吓过度被湮没在了唇舌间。她看着林清远去的背影出了神,良久,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师姐,怎么了?”楚念安刚去接了两壶春花饮回来,看到余长缈的眼泪手抖了一下,不由关心道。
“没事。”余长缈飞快拭了泪,强颜欢笑道:“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师尊早已陨落了五百年,怎么可能是他呢!
——
林清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被分到了辛字组,顶着大太阳排了两个时辰的长龙,又被引路的弟子告知要在这厢挤了三四十号人的小院里再等上三四个时辰,纵使林清心态再好,此时也觉得险些要被榨干了去。
他将院内的人看了一圈,确定全部都是生面孔后放下了心,在院落里堪堪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席地一坐,兀自调息运转周天起来。
不得不承认楚栖是个好师父,交给林清的东西深入又透彻。此时林清早已熟练掌握了周天运转的要诀,一圈静坐下来再睁开眼时,就见到了院落里的人蜂拥着要逃出去。
林清疑惑起身,刚想要探头,却被一道力量拉去了一边。
“请问你是林清道友吗?”那年轻的声音带着朝阳般的活力低声问道。
林清站稳脚跟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早上带他来到辛字组厢房的那位引路弟子。
“在下林清,请问道友如何称呼?”林清很是恭敬地做了个揖。
只见那弟子笑着摆摆手虚扶了一把道:“客气客气!我是破云峰唯一的外门弟子纪翩云,是师尊喊我来找你的。我的年纪约莫比你大一些,你喊我纪兄便可。”
“纪...鸡兄?”林清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只见纪翩云那俊朗高贵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一言难尽道:“你还是喊我翩云兄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姓那么难听。”
林清不礼貌地笑出声,努力压着嘴角中规中矩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不不不!我不是!”
像是接了烫手的山芋一般,纪翩云一叠声地否认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明天就得回去继位一样,我巴不得老父皇多在位个几百年,我是真不想下山。”
“继承皇位不好吗?”林清一边问着,一边看了看有序被叫走的几个同院弟子,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谁稀罕上朝啊!”纪翩云脸色瞬间就不愉快了:“你喜欢上课?”
林清回忆了一下楚栖的脸,咳嗽了一下,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纪翩云看林清的神色就像在看一头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