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今夜他们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语,都是一场没有回响的生死离别。
那一夜,他们紧紧相拥,坐在冰冷的床沿,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回忆像零星的火花,在沉沉的黑夜中闪烁,短暂而温暖。
交谈中,更多的是沉默,他们聆听彼此的心跳,誓要把这最后关于对方的信息牢牢记住,镌刻入骨髓。
第二天黎明前,基地的人默默分成两队,一队由风家人带领,前往东侧泉眼,等待新生;另一对,由苏余影和戴雪荣带领,前往西侧裂谷,奔赴诀别。
早在动身前,戴雪荣将自己的私人物品转赠给了身边的人——皮筋留给苏余影,手链留给李子深,还有那枚铁皮显露的徽章,留给了风烈。
西侧裂谷,庞大的藤蔓早已枯萎,却隐隐散发着能量,如同巨龙的尸骸般盘踞在深渊之上,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植被。
西侧小队的人数远远小于东侧小队的人,为戴雪荣送行的都是熟人,或者风家的人。
小队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原始藤蔓出现眼前,戴雪荣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逐一拥抱了前来送行的人,风烈、李子深、熟睡的小安虞……最后,目光落在苏余影身上。
她把最后的拥抱留给了苏余影,在他的脸颊留下一个吻。
没有再多的话语,她深深地凝望着苏余影,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烙进眼底。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身,戴上头盔,举起激光切割器。
嗡——!
一道高能光束射出,轻易熔断了挡路的杂草,开辟出一条通往古老藤蔓的小径。
她身着防护服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没入那片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苏余影站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猛然转身,声音决绝又清晰:“我们走。”
他带领剩下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向东方。
戴雪荣踏上藤蔓的那一刻,仿佛穿过一条由光芒与撕裂构成的漫长回廊。
一股极度荒凉、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穿过藤蔓并不艰难,她绷紧了神经,结果一路上无事发生。
她感觉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概念,迈出每一步很慢,看到尽头却很快。
最终,她站在了一片凋敝的大地上,天空是永恒的黄褐色,抬眼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太阳。只有一种沉闷得仿佛濒死恒星发出的弥散光晕。
大地干裂,没有任何植被,只有嶙峋的、风化成奇形怪状的乱石,和远处如同巨人肋骨般凸起的山脉轮廓。
空气稀薄而冰冷,带着一种金属和尘埃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刺痛着肺部。
这里就是一切的开端,原始星球无名星——一个彻底被母树榨干、抛弃了的死亡之地。
根据苏余影的推断,母树就在藤蔓的不远处,她只要朝着西边一直走就能看见它。
戴雪荣启动了单兵作战的生存模式,握紧了苏余影给她的激光切割器,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缓步前行。
行走在这片绝对寂静的土地上,最大的敌人是孤独。
周遭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自己的心跳、呼吸和脚步声,这些声音在头盔内被无限放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寂感”开始侵蚀她,比在莫科什密林中感受到的强烈千百倍。
它试图唤醒她内心所有的恐惧、怀疑和悲伤——对死亡的恐惧、对牺牲价值的怀疑、对亲人尤其是霜微之死的巨大悲伤。
甚至星球为她设计了幻象:戴霜微满身血污地站在前方,质问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统帅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重复着那句“你的过去不重要,未来才重要”。
然后苏余影闪烁着出现在眼前,伸出手,哀求她回去。
这些幻象无比真实,冲击着她的精神。戴雪荣紧紧握着颈间的项链,那是与苏余影最后的联系。
她不断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了安虞能活下去,为了余影、子深能有一个未来。
她强撑精神,用坚强的意志力对抗着幻象的侵蚀,艰难地辨认方向,继续前进。
越靠近母树,环境越发诡异。地面开始渗出一种粘稠的、暗黄色的液体,像是晓体内凝固的血液。
它们具有轻微的腐蚀性,并且试图缠绕她的脚踝,减缓她的速度。
母树并非毫无知觉,它似乎感知到了这个携带终结气息的入侵者,开始调动这个世界残余的能量来阻止她。
当她终于跋涉到密林中心,看到那棵母树时,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撼。
那并非想象中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而是一棵巨大无比却早已枯萎了的恐怖巨物。
它的主干扭曲狰狞,如同挣扎的巨蟒化石,通体呈现一种死灰的岩石质感。
但在那石化结构的深处,却有一点微弱却异常强大的能量脉冲在持续跳动,如同冰冷宇宙中一颗黑暗的心脏。
那就是推动循环的引擎,汲取无数星球生命的源头!
戴雪荣压下心中的惊骇与悲凉,举起了激光切割器。她必须在树的能量脉冲最强的时候动手,才能确保彻底摧毁核心。
就在她瞄准那跳动的心脏准备举起激光器时,母树最后的防御机制启动了。
它枯萎的树根,竟然有人影浮现!它们是由残余能量和尘埃构成的幻影,发出无声的嘶嚎,朝着戴雪荣扑来,试图干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