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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罂粟(3)(1 / 2)

 第3章 罂粟(3) 李嘉祺神色幽幽地说:“妈,种罂粟是祸害人的事,您咋就不管管大哥呢?”

老太太睁开眼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儿大不由人哪!你们都长大了,翅膀都长硬了,哪还听得进当妈的话呀!”说完就站起身来,由贴身丫鬟搀扶着,回自己的睡屋去了。

餐堂里一时冷寂下来。

碧云和春芹坐在桌旁,怔怔地看着他们兄弟俩,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家有个规矩,男人的事,女人是不能参言的,即使她们想说什么,也不敢说。至于伊藤良子,她虽然不大听得懂刚才兄弟俩讲的话,但从他们的语气和脸色上,还是看出了问题。她极不愿意李嘉祺刚一回家,就跟家里人发生矛盾。她心里非常焦急,不停地拿眼睛去看李嘉祺,示意他好好跟家里人说话。可李嘉祺却捂着腹部不理她,将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还咝咝地冒着寒气,好像他胃里的疼痛已经弥漫到了全身,让他实难忍受似的。于是,伊藤良子不停眨动的大眼里,便汪起了一层莹莹的泪水。

最后,还是李嘉瑞打破了沉默,说:“三弟,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罂粟也不是大哥要种的,是他上面的何军长下令种的。种罂粟的也不止我们李家,几乎全县的地主和农户都种了!如果不信,你明天可以出去看看嘛,你河东河西走它个遍,看有几家人的田里,种的不是这东西!”

接着,李嘉瑞就跟他讲起了今年开春时节,军队和县政府强迫老百姓种植罂粟的事来。

那是正月中旬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一张同时加盖了军队和县政府鲜红大印的告示,火速贴遍全县的大街小镇、村头巷尾,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城镇居民和乡村农民,都被敲着铜锣的街丁或者村丁吵醒,驱赶到告示前面听令。告示的内容很简单,但却让所有听令的人瞠目结舌,惊骇不已:全县凡是拥有田产者,无论官贵、士绅、庶民,必须在七日内改种罂粟!如有不遵不从者,严惩不贷!

全县顿时一片哗然。

首先是县城里拥有田产的士绅跑到县政府去抗议,说现在地里的麦苗已经长了一尺多高,怎么改种罂粟呀?再说,那罂粟是害人的东西,就像蛇蝎和毒草一样,哪能随便放到地里去养去种啊!

可县政府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一个官员出来接见他们。

于是,那些士绅就拍打着大门,嚷叫着让县长出来说话。

县长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又一纸布告:“凡不遵令改种罂粟者,课以懒捐,课以平常年月三倍之田赋粮税!”

士绅们愤怒了,纷纷找来砖头石块,砸向县政府的大门,扔向县政府的内院。有几个年轻气盛的,还撕了那布告,朝着院里大声叫骂,说田是老子的产业,地是老子在种,老子就不改种罂粟,看你把鸡巴给老子咬了!

这一天,全县没有一户人家遵令行事。

第二天早晨,军队就出动了。军队从县城里蜂拥而出,洪水般卷向城外的田野,见了麦苗就践踏,见了麦地就捣毁。同时出动的还有宪兵队,他们头戴黑色的钢盔,臂缠白色的袖箍,荷枪实弹站在田地边上,只要有主人胆敢上前阻止,他们就实施抓捕,罪名是:破坏军事行动!

于是,那些麦地的主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得远远地跌坐在冰凉的泥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青翠的麦苗,被无数打着黄色绑腿的军人,践踏成黧黑的泥浆。

与此同时,那些抗议和打砸县政府的士绅,也在城里被警察局逮捕,关进了黑暗肮脏的大牢。直到深夜时分,他们才由家人到处花钱说情,求爹爹告奶奶地给保释出来。获释的士绅们全都没了头天的那股精神与气概,尽皆变得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好像他们身上的筋骨已经被人抽去了一样。有两个年岁稍大的士绅,由家人扶出大牢,扶到了街面上,双腿还在不停地颤抖,涕泪满面地哭诉道:“狗日的阎王殿,狗日的阎王殿啊……”

次日一早,这些受到恐吓的士绅便急忙赶到乡下,让佃户们牵出牛挂上犁,将地里的麦苗全部耖掉了。

有一位隐居乡间的清末老秀才,仗着自己祖上曾考取功名,曾追随林则徐建有禁烟的功勋,拒不执行改种罂粟的告令。他搬了一把楠木太师椅,放到自家的麦地中央坐着,昂着白发苍苍的头颅,朝着那些前去捣毁麦苗的军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数典忘祖的烂丘八、狗杂种!你们要强迫我改种罂粟,就先把我打死在这里吧!”

结果宪兵队赶去,当场将老秀才枪决。老秀才白发苍苍的头颅被打得粉花烂碎,像烂西瓜似的散落在青翠的麦地里。老秀才的家人惊呼着扑过去,围着那老秀才的遗体匍匐在地,哭晕过去。

事后,军队和县政府还专门就此事贴出布告,历数老秀才“藐视军队”的罪名和“曝尸春野”的下场,以儆效尤。

全县一片骇然,默然。

结果短短几天时间,全县绿油油的麦田就彻底改变了模样,就全被翻耕耙细,露出黑色的肚肠,撒上了灰褐色的罂粟种子。

种子是由军队从山里买回来,再由军队押送下乡,分派到各家各户,荷枪实弹地监督着乡民们撒播的……

李嘉祺不由得惊呆了。他像听了一个天方夜谭似的震惊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故乡,在素有“天府之国”美称的川西平原,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军队与政府联手强迫老百姓种植罂粟的荒唐事、血腥事!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军队,什么样的政府啊!

李嘉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拳砸在饭桌上。他站起身来,愤怒地朝着李嘉瑞吼叫道:“你怕大哥,我不怕!我明天就去找他,跟他讲理去!”

李嘉瑞笑了笑,没有说话。他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剔着牙缝。他的笑里有一种很古怪的味道,似赞许,又似讥诮……

李嘉祺躺在阔别多年的李家花园的内院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黑暗无边无际地蔓延着,除了偶有几声夜鸟的啼鸣哀切地传来外,他再也没有听见其他任何声音。就连过去熟悉的在花树与窗纸之间游荡的一丝丝儿风声,他也没有听见。故乡沉没在了黑暗中。故乡像被什么钳制似的,变得极其阴郁,极其沉重,极其陌生。

这种对故乡的陌生感,让李嘉祺痛苦不已。他不禁想起了他在日本看过的一本传奇类的自然图书,说是在南美洲的原始森林里,隐伏着一种十分诡异可怕的毒蚂蚁,能集体施放带有香气的毒雾,将人迷倒,然后成千上万只地蜂拥上去,钻进人的嘴巴、鼻孔,钻进人的眼睛、耳朵,将人的五脏六腑啃食殆尽!

李嘉祺不寒而栗。透过黑夜,他似乎看见夕阳辉映下的罂粟花地里,挺立出了一具具白森森的骨架。他的骨头骨节里都充满那种被咬噬啃食的痛苦。

他再也躺不住了。他认为,他有责任阻止那“毒蚂蚁”钻进故乡人们的身体,钻进他大哥、二哥以及其他亲人的身体!

于是,天刚蒙蒙亮,他就翻身下床,胡乱洗漱了一番,推着他在一个月前从南京托运回来的“三枪”牌自行车,走出了李家花园。

伊藤良子出来送他。

看着夫君一夜未眠的疲倦面容和红肿双眼,良子心疼不已。但作为一个从日本远嫁来中国的媳妇,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在自己夫君和夫君的家人之间平衡、调节。她希望能尽快融入这个陌生的中国家庭,做一个人人喜欢、人人称道的好妻子、好儿媳。她只能以日本女人特有的温柔和驯顺,躬身对李嘉祺说:“拜托嘉祺君了,请你不要跟大哥、二哥发生激烈的冲突。我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可不想看着你跟家里人反目。我想有个温暖幸福的大家庭。”

李嘉祺回头望着高大的龙门和深深的宅院,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会尽力控制自己,处理好这一切的。你回去吧。”

伊藤良子没有回去,而是站立在龙门坎上,用一种忧郁的目光望着他。她的脸上和眼睛里,重又弥漫起了那种让人心疼的紧张和胆怯。

李嘉祺朝她挥了挥手。直到看着她走进了龙门里去,他才跨上自行车,双脚猛一使劲,离开宽阔的坝地,向远处的田野驶去。

五月的川西平原还没有完全醒来,散落的农家和竹林还在熹微的天光和迷蒙的雾气中迷糊着。但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罂粟花却早早地醒来了,它们舒放着腰身伸展着脖颈,在清凉的晨风中放浪形骸地摇摆着,仿佛一群扭腰送胯、挤眉弄眼的妖女浪妇,瞬间就将李嘉祺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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