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决抵制烟馆!”
“坚决禁止鸦片!”
那些围观的乡人们懵懂地看了一会儿热闹后,就摇着头纷纷地走开了。他们背着背篼挑着箩筐推着鸡公车,照常去赶他们的集,照常去做他们的买卖了。
他们对这一切,全都没有兴趣。
至于说到鸦片,他们则设身处地,有着自己的想法。在他们看来,鸦片虽然沾不得,但也不是特别坏的东西,比如今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要不是军队和县政府强迫他们种植罂粟熬制鸦片,他们哪能赚得比往年种粮食多得多的钱,他们的日子哪能过得这般滋润这般快活噢!在他们心中,教堂和学堂组织教民和学生跑上街来反对鸦片,纯粹就是猫捉老鼠多管闲事!教堂传好你的教,学堂教好你的学,就行了。人家种不种鸦片,开不开烟馆,跟你们有啥相干呀?再说,有人开烟馆,就有人去抽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怕是抽得“家破人亡”了,“积贫积弱”了,“东亚病夫”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关你教堂学堂啥事啊!
所以,街头上的那些集会和抗议除了引来短暂的围观外,并没有触动乡人的心。他们像往常看“扯谎坝摊摊”或者“猴戏”一样,看了就看了,顶多咧着焦黄的牙巴笑一笑,就转身离开,办他们自己的事去了。
但是,那些鸦片烟鬼就不一样了。
他们带着烟瘾发作的百般难受急急慌慌地跑到了镇上,这才发现所有的烟馆门前都站着教堂和学堂的人,他们刚一走近,那些人就挥着手中的旗子,冲着他们大声叫喊:
“信主信教,不抽鸦片!”
“鸦片害人害己,祸国殃民!”
“反对烟馆!禁止鸦片!”
鸦片烟鬼们瞪着困惑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那些不断挥着旗子呼喊的人群。他们不明白,他们花自己的钱,抽自己的烟,怎么就招惹了这些教堂的女教民和学堂的小娃娃?他们的父母和老婆都管不了他们抽鸦片烟,你几个非亲非故的女教民和小学娃,又如何约束得了他们的嗜好和自由?
于是,鸦片烟鬼们就大模大样地走上去,要推开拦路的女教民和小学娃,往烟馆里走。
那些女教民和小学娃即刻手挽手地筑起一道密实的人墙,坚决阻止他们进入烟馆。
有几个女教民甚至还拉住他们,哀求说:“大哥呀,这鸦片是毒药,千万不能再抽了!再抽就家破人亡了!”
那些小学娃也仰脸望着他们,哀哀地求告道:“伯伯叔叔们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回去吧,不要来抽鸦片烟了。你们可以把抽鸦片烟的钱节约下来,把你们的娃娃送到我们学校来读书噢!”
鸦片烟鬼们又羞又恼,再加上烟瘾发作,心里毛焦火辣地异常难受,骨头骨节里都像被蚂蚁啃咬似的痛楚不堪,便一下失去了耐性,瞪着眼睛大吼道:“我抽不抽鸦片烟关你们啥事啊!都给我滚开,滚开!别挡了老子的好事,耽误了老子的快活!”说着就挥起一双双大手,猛力地去推搡阻拦的人墙。
那些女教民和小学娃被他们推得东倒西歪的,有几个孩子还被他们推得跌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跌疼了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可鸦片烟鬼们根本不管小学娃的痛苦和哭泣,照直跨过他们的头顶,往鸦片烟馆里走去。
女教民们赶急追上去,从身后拉住他们,可都被他们反过身来,粗暴地推到了街沿下。
女教民们只得去扶起那些跌倒的小学娃。可当她们整理好队伍,准备要往烟馆里追去时,烟馆的门已被老板关上,还在里面加了门杠,任凭她们怎么使劲地拍打,使劲地推,那门就是纹丝不动,不露一丝缝隙。
于是,紧闭的鸦片烟馆里照常红灯高照,照常烟雾腾腾,照常飘散出了鸦片浓烈的熏香。而那些女教民和小学娃,只能在烟馆门外无助地呐喊,无助地哭泣。
这时,太阳已经升上屋脊,将大片大片的光芒毫无吝啬地投射到街面上,投射到女教民和小学娃的脸上身上。她们无助的呐喊和孤哀的哭泣,使冬日温暖的阳光也变得惨白,变得冰凉了。
后来,教堂的牧师维克多与学堂的校长吴春浦赶来了,但同样无济于事。那些烟馆老板根本不听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依旧紧闭着房门庇护着那些鸦片烟鬼,在里面享受着鸦片带给他们的无穷刺激和快活。
面色苍白的维克多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空,在胸前接连画着十字。
吴春浦则紧蹙着眉头在烟馆门前焦躁地走动。
“愚昧!愚昧!愚昧呀!”他跺着脚,愤怒而又痛苦地叫喊着。
及至到了中午,这种僵持无奈的局面才被打破。
成都禁烟促进会组织的声援队伍赶来了。队伍中大多是成都国立中学、大学的青年学生,也有不少年轻市民、商人。他们打着“反对鸦片”、“禁止鸦片”的标语旗帜,沿着破旧的土石官道浩浩荡荡地开来。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旷阔的原野,也照耀着他们年轻的面孔和闪亮的眼睛。他们挥舞着手臂高喊着口号,像愤怒的波涛似的,经过镇东头那面巨大的石头牌坊,拥进了崇义镇。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就是那个在吴春浦屋里出现过的脖子上缠着红围巾的人,而紧跟在他身边的,则是李家花园的三少爷,《蜀报》记者兼禁烟促进会秘书长李嘉祺!
崇义镇上的抗议队伍与声援的禁烟队伍汇在一起。吴春浦简单给那个缠着红围巾的人汇报了情况。学生们一听说鸦片烟馆时至目前还在营业,还在庇护着那些烟鬼们抽着鸦片,顿即群情激愤。特别是李嘉祺,他在成都就听闻了崇义镇上鸦片泛滥烟馆林立的种种传闻,但没想到在他大哥和二哥的庇护与纵容下,情况会如此糟糕,那些开烟馆的老板和抽鸦片的烟鬼们会如此嚣张跋扈,如此肆无忌惮地不把抗议和声讨的民众放在眼里!
他的心里,重又升起了那种来自他们家族内部的深深的疚痛与愤怒。
他挥着拳头,朝着学生们高喊:“砸!把那些烟馆全都给我砸了!出了事,我负责,我来担着!”
于是,那些激愤的学生们便蜂拥上前,挥起拳头踢起脚,去砸那些烟馆。
先前还在烟馆门外无助呐喊的女教民和哀哀哭泣的小学娃,也跟着冲上去,加入了打砸烟馆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