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影视作品中所见的那些少帅，至少在明面上看是十分迥异的。

“可是觉得我这发型与身份不符？”

或许是你自觉不冒犯的打量实在有些显眼，少帅温声开了金口：

“父亲说儒将之风最得人心，不过，大多数人人确实更习惯看我戴军帽的样子。”

他愿意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显然是有亲近之意——又或许是试探你的性格。

如果日后要在这家军阀的目光下生存，太过胆怯可不是个好选择。本就寄人篱下，再懦弱些，就会失了尊严、失了自主、失了自由。

“你若不戴帽子，换上那些洋老爷们穿的西服，看上去或许会像是个留洋归来的贵公子——岂止是儒将，简直是儒生。”

听你这话，少帅脸上的笑容明显更深了些。你有些不明所以：刚才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或许回到府上，你就能看见想像里的画面了。”

他意味深长。

什么意思？难道他回府之后还要特地把军装换成西装？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那陈镇岳大帅莫非是个某个亲外的做派？

一连串疑问写在脸上，少帅却没有与你答疑解惑的意思，直接转移了话题，故意叫你将好奇憋在心里，像是用毛线球在逗猫玩：

“家父曾向家人提及，昔年落魄江南时，曾得一对乡间夫妇搭救。他与那家的先生义结金兰，临走时，还许下诺言：倘使日后有何难处，可带着信物到沪上寻他……没想到现如今，物是人非。”

“稍后到了府上，我便引你去见父亲。望舒小姐不必过于拘束，家父不会为难你的。”

他越是这样和和气气地同你说话，你心中就越是警惕。

当兵的要是没点锐气匪气，在这烽火连天的年月，如何镇得住手下、如何让士兵心服口服？你几时见过史书上夸哪位少帅"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

对一个平头百姓，这人的表现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他又不是什么“军民鱼水情”的红军。

当然，也不排除他心怀百姓的可能。但就现在而言，就当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身怀重要的秘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哎……怀里的《诗经·卫风》像个烫手的山芋，使你的神经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哪怕它还没被人注意到，也会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摇摇欲断。

虽然你应答的话语还算大方，但脸上的紧张和忧心仍是肉眼可见的。就当少帅快把脑子里存的那些安慰之词说个干净时，陈府终于到了。

不等少帅开口请你，你就先下了车，观察这座你好奇了一路的陈府——或许你能从门楣的布置，看出来一些有关这家人的特性。

眼前对开的乌木大门厚重得像是把原本立在这里的山岳劈成了两半；门板上碗口大的鎏金铜钉排成严密的阵势，冷冷地反着光，每一颗都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门前蝼蚁般的众生；门上衔着环的，不是寻常人家的狮首，而是两只狰狞的睚眦，龙首豹身，利齿死死咬着铜环，做工十分精致，栩栩如生，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门廊两侧站着两名卫兵。他们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灰蓝色军装，绑腿打得一丝不苟，腰间皮带勒得紧紧的，上面挂着牛皮枪套，枪套的搭扣是开着的，露出里面驳壳枪乌黑的握把——和火车站里的那些士兵别无二致，甚至更加肃杀。

他们站得如同钉进地里的木桩，纹丝不动，只有眼睛偶尔扫过门前街面，锐利得像刀子刮过。

你莫名有种感觉——这不是家丁，而是正规的、见过血的兵。他们的存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宅邸主人掌握的，不仅仅是钱财，而更是生杀予夺的武力。

〖手握兵权，尚武，律令严苛，或许性情暴烈。〗

这便是你对这所宅子主人的第一印象——可以说，和少帅陈熙旺给你带来的印象完全相反。

“不必紧张，”少帅再一次安慰，“和我来吧，望舒小姐。”

你怀抱着那本书，点了点头，吞咽了一口，试图滋润一下干涩的喉咙。

你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这座令你无比压抑的大宅。

身后，那扇威严的乌木大门沉沉合拢，厚重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仿佛一声最终的定音。

门外世界的光线与声响瞬间被隔绝，只余下宅邸内部的幽深与静谧。回头望去，门缝渐次收窄，最终彻底消失，将你完全吞入这座宅邸的腹地。

从外面看来，方才那一幕简直就像是你被这沉默而巨大的宅邸囫囵吞食，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