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不要在旁边看着我，那会妨碍我。”
姜子牙站在磻溪流水中，斜眼看着站立在溪流旁的男子，又挽了挽手腕处衣袖，撇了撇嘴催促其离开。
澄净的流水冲刷石块，凿出一块块青褐色的鹅卵石，如果姜子牙此刻不仔细脚下，很容易就会跌倒在水流里，因此，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脚下鱼儿的走向，力图将其一击毙命。
那男子饶有兴趣地观察姜子牙的行动，不过十岁出头，摇摇晃晃地在水中捕鱼，甚是可爱，有自己在旁边看着，倒也不会出事。
对于姜子牙的提醒，他不出声响，安静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动。
一晃便过去了几分钟，终于在姜子牙决定出手的那一刻，他缓缓开口：“你真的不打算与我回山？”
姜子牙差点扑倒在地，单脚站立，全身尽力往后仰去，站定身体，小声啐了一声，开口即问：“这位仙长，您说您是玉清原始天尊大人，我信。但是，我所求的你们给不了我，你没有救下我的家人，你们不同意我想报复，我为什么要和你上山？我干嘛要上一个毫无意义的山？”
姜子牙的话语逐渐变得尖锐，他将一长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向元始天尊砸去，如刺一般，越讲话越难听。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情绪不对，就是看中对方不会与自己计较得失，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发脾气，因此毫无忌惮地将恨意宣泄于元始天尊身上，周围的一切此刻都是如此的不顺眼，皱着眉头愤恨地踢飞一块石子。
水花四溅的同时，他也摔倒在水里。
“连你也欺负我。”
他长呼一口气，但是心理的崩溃往往只有一瞬间，他扯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想落下泪来，呈现出一张扭曲的哭颜。
“现在哭出来吧，哭出来了你就能活下去。”
元始天尊凝视面前的小儿，姜子牙太克制自己的悲伤了。
在姐姐的葬礼上，在树立族人的衣冠冢时，无声的哭泣宣泄不了内心的疼痛。
姜子牙的哭颜还在扭曲，他趴在流水里，用水堵住自己的脸。
流水可以带走眼泪，但是姜子牙只是凡人，还是需要用嘴鼻呼吸的。
“然后呢，你要淹死自己吗？”
元始天尊看着姜子牙呛水，在溪流里吐出一口口气泡，于是他一手虚指将其拉起，姜子牙不住地咳嗽，这水顺着泪水鼻涕从七窍中五窍流出。
在水波之上，元始天尊踏步而行，姜子牙如被母虎提起的幼虎，领口被拉去半静立在半空，干净的帕子凭空擦着他的涨红的脸庞。
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姜子牙很难说自己是希望元始天尊离开还是留下，一个愿意陪着自己，任由自己发泄情绪的好人太难得，在漫长的被死亡离别的痛苦笼罩的夜色下，他难以安睡。
血色笼罩的梦境太可怖，元始天尊是第一个注视他的人，他的气息是平静而安详，因为有了这个令人安心的大能，他逐渐摆脱了那没有尽头的赤红荒漠。
“可是，你们神为什么不救我们，我们不是你们保护的对象吗？你们只在庇佑大邑商吗？”
姜子牙低垂着头颅，散乱的头发掩盖住了他空洞无神的目光，仿佛几刻前的落泪只是幻觉妄想，他还是如此死气沉沉，语调阴沉，平静的可怕。
正所谓：人分三六九等，贵族的血更为珍贵，活祭的最好的对象就是贵族，尤其是西羌贵族，西羌贵族就是商王朝最有用的牺牲，当血食、人牲的哀鸣直达上天，祖宗神灵一定会开心的。
这么多年来，商王朝信奉，只要将奴隶牲畜的血肉供给于上天，神明就会保佑大邑商国祚绵长。
献上人牲吧，人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祭品。
元始天尊放下了垂吊于空中的姜子牙，真像是一个鱼饵，他抚摸着姜子牙的背脊，轻声安抚道：“这是你们的选择啊。”
“怎么可能？”姜子牙推开他的手臂，气愤大喊：“我们怎么可能选择去死？”
他的表情过于生动，难以置信与愤怒齐聚。
元始天尊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语继续往下说，并不理会其歇斯底里地无用发泄，仍然平静地说着：“是啊，人怎么会选择去死呢？可这就是天下人的选择。”
“商王是天下之主，绝大多数的人认同并执行他们的祭祀方法，你们不认又能如何？”
“你的同姓族亲悲悯你们的遭遇，他们却还是商王的臣下，你不愿认又能如何？”
“你获其庇佑，意图以其家族为跳板，结交丧父的姬昌，振兴家族，你觉得自己卑劣吗？
世间安得两全法？
元始天尊一声声平淡的话语，直戳姜子牙的内心，这些问题他都思考过，只是不愿意认罢了。
“妥协于他人就能获得安定，我一直都知道，只要死的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的族亲，我就会袖手旁观。”
“如果我们想要更好的活着，只要认同商王做法即可。”
“我感谢他们对我的收留照顾，让我同其族弟一起学习，但是我知道，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无条件的爱我的人了，如果我不去争取，我的家族真的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了。”
姜子牙一句一句回应，他捂脸半蹲在地，此时他很想瘫坐在地，希望自己可以被元始天尊狠狠拉起，打一顿也好，骂一顿也好。
这一问一答之间的良久沉默，他受不住了。
一双充满悲悯的手顺着姜子牙的额头抚上，他说：
“子牙，他们认为供奉神明需要人肉。”
他顿了顿，又说：“仅从我的希望来讲，其实并不需要，瓜果蔬菜、鱼羊牛猪，食物的馨香可以顺着香烛灯油的烟火直达上苍，只要那一份香气到达即可，剩下的食物请尽情分享，只要一份心意到达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