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回西域前见他最后一面。
离开万花谷时,小陆将蓄了两年多的头发剪了一半,留在桌上,并托人向裴殷转达谢意。小陆离开后,裴殷回去收下了那缕红发,连同那娃娃一起,藏在了箱底最深处。
他们在中原还找到了另一位同样背井离乡的伙伴,名字叫拉哈尔,曾是萨卡幼时的朋友。经过一番游说,拉哈尔同意随他一同回到家乡,夺回属于他们的家园。
正式出发前,萨卡想绕道再去一次常乐村。最开始找到萨卡的那位明教弟子有话想说,却被拉哈尔一眼瞪了回去。
“你们苦苦寻找萨卡,不见得就是为了忠心吧。”拉哈尔淡淡地说。“坦诚点不好吗。当年事发,你们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如今过得水深火热了,又想起扶持血统。怎么好意思?”
船行半月,最后在永安镇停下,踏上岸的那一刻,小陆心里五味杂陈。
码头熙熙攘攘,有几个眼熟的丐帮依旧在,小陆远远望见沈阿牛也在人群之中,下意识拉低了兜帽。
拉哈尔问用不用陪他,小陆拒绝了。撑船的师傅没有认出带着兜帽披着斗篷的小陆,只知道对方出手阔绰,直接给了他一个银锭子,乐得他喜笑颜开,十分卖力地将船快速撑到了常乐村。
五月农务忙,家家户户的男人几乎都在田里忙碌着。旺田的田地早已转给李家,小陆沿着田边走过,看见李家夫妻正在田里忙碌,李兴庭在一旁帮忙。
小孩子直觉敏锐,抬头朝着小陆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对方身形有些熟悉,却看不清对方的脸。这一年偶尔会有带着兜帽的人在附近出没,起初李兴庭还心惊胆战,后来得知是小渔表姑安排来保护他们的人,便放心许多,有几次他甚至鼓起勇气想上去搭话,可这些兜帽人跑得太快了,根本堵不到。
李兴庭叹了口气,继续弯下腰去帮田里除草,小陆站着看了一会,抬脚朝着郭家的小院子走去。
来前他特意去镇上的书院看过,书院正在上课,却没见到郭小渔的身影,可如今郭家的院门也紧紧锁着,无人在家,不知父子俩去了哪里。
小陆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遗憾。他想见他,又怕见他,他怕自己见了旺田,又狠不下心走了。
院里的黄狗突然叫了起来,小陆犹豫片刻,最后轻功跳进了院子里。他一落地,大黄就冲着他摇头摆尾,十分高兴的样子。小陆过去摸了摸它,站在院里环顾四周。
这家里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如今一点没变,却让小陆更加难过。他们曾在院中的石桌上吃饭,在树下乘凉,冬日在柴房的木桶中沐浴。卧室里依然是两张床,不过中间的帘子已经去掉了。小陆在床边坐下,颇为怀念地轻轻摩挲着床单,俯身将脸贴在上面。
他还有资格自以为是,认为对方依旧有所怀念吗?
熟悉的触感和气味让他太过沉迷,他不想走,他一点也不想走,他想留在这里,在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笑着对旺田说我回来了,他们会一起吃晚饭,随便吃点什么,或者是打卤面,或者是素馄饨,然后一起哄着小渔睡着后,挤在一张床上亲吻。
不……其实旺田说不定会生气的把自己撵出去,或者,家里不久之后会再度迎来新的女主人。小陆难过地想着,眼里忍不住又要流出泪来。
忘了他也好,找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便不会有那么多苦难缠绕着他。
小陆思绪混乱,察觉到有人回来时已经来不及翻出院子,只能隐身躲在房间的角落。
他看见高大的影子出现在门口的地上,紧接着,那人跛着脚走进屋子。
小陆屏住呼吸捂住了嘴,才能忍住不哭出声来。他朝思暮想的爱人的脸,曾经俊朗阳光,如今却被一道狰狞的疤痕变得令人惊骇。
都是他害的。他是灾难的根源,罪魁祸首。
小陆泪眼朦胧,用力将泪水挤出眼睛,只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再多看几眼,过了今天,他怕日后就是永别。
旺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双手握成拳头,身体忍不住颤抖,他努力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能够发出声音。
“你就这么……这么不想让我看到你吗……”旺田喉头哽咽,“我知道你在,你一定在,我每天都在想,说不定某一天,我回来,你突然就在院子里坐着看着我。可是你今天回来了,你却不肯让我看你一眼吗……小陆,别这么对我,太残忍了。”
屋里一片寂静,就在旺田忍不住抬脚准备在屋里胡乱翻找时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陆未显身形,躲在房门后面哭着回答:“可我若说,今日是来与你道别,这最后一面,见与不见,我怕你……怕我……”
他已经哭得说不出话,难过得连站都站不住。旺田在听见声音的瞬间眼神一震,焦急地循着声音寻找,最后将人从阴影里拉了出来,用力抱进了怀里。
小陆的兜帽滑落,露出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如火焰般燃烧。
语言在此时此刻已经毫无用处,他们洪水一般的爱与想念,全都变成了亲吻与爱抚,直到肌肤相贴,呼吸相闻,水乳交融,深深地刻进对方的身体里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相拥,旺田流着泪,亲吻小陆汗湿的后背,祈祷神明,随便什么神明都好,明尊,菩萨,天庭玉帝老儿,谁都好……
只求神明保佑,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们明明如此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