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碗温热的羊奶被陆小麦喝下去一大半。旺田怕孩子饿太久猛地吃多了不消化,于是提前停手。小娃娃还在咂嘴,半天没等来新一勺的投喂,委屈地哼唧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郭旺田。
不光小娃娃“投”来怨念的目光,连小陆也在背后有些不太满意地盯着自己。郭旺田叹了口气,稍作解释,对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从他手中接过吃饱喝足的小娃娃,亲昵地亲了亲对方的脸蛋,笑得一脸温柔。
什么时候也给我个笑脸啊?郭旺田叹着气想,紧接着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惹来小陆的视线。
“剩下的这些你半夜里再喂一次,我会留着炉子在门外的。”郭旺田把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起身说道,“你应该也饿了吧,先吃饭。”
郭旺田把提前留好的稀饭盛给小陆,自己则把米汤连同郭小渔剩下的稀饭和在一起。饭桌上还摆了两碟咸菜和几个包子,简单又清淡。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坐在小陆腿上的陆小麦偶尔咿咿呀呀地要去抓小陆喝粥的勺子,想吃一口大人们在吃的东西。
既然决定收留小陆和这孩子养病,郭旺田便也不再纠结,饭后主动提出主屋让给小陆睡,自己去柴房翻了一张旧躺椅,准备先对付一夜。小陆没说什么,只是神色明显放松许多。
月儿高悬,房檐下灯火未熄的灯笼随着五月的南风轻轻摇晃。那是给夜里起来热奶的小陆留的。
两人虽各自歇下,可初遇的头一夜,怀揣着各自心事的二人,大概一时半会都难以入眠,起码郭旺田是这样。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先是想了下郭小渔这会儿是不是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又或是在和李家那五儿子玩。总让他在李家住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回来住合适。想到这,罪魁祸首还是隔壁屋里那一大一小。于是郭旺田的脑袋里不仅浮现出那人倒在田垄边柔弱无助的样子,还有捏着匕首绝望又哀求的模样,而最让他感慨的,大概是晚间小陆看着孩子时温柔又怜惜的表情。
当初小渔还是个婴儿时,大概自己也用这样的表情注视过他吧。无论生活多困难,那份由爱而生的坚强,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户里已经看不见月亮了,隔壁房传来婴儿浅浅的哭声,郭旺田没有起身,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小陆轻轻开门去院里拿热着的羊奶,又听见小陆轻声哼唱着一首听不懂歌词的歌谣。歌谣节奏缓慢,曲调悠长,在温柔的轻声呢喃里,郭旺田也渐渐有了困意。
他是被嘹亮的鸡啼惊醒的,都不用偏头看,亮堂的柴房就已经提醒他,他睡过头了。
如今正是忙碌的丰收季节,平日里他总是天微微亮就起床,也不知昨晚做了什么好梦,家里的公鸡愣是现在才把他喊醒。
郭旺田匆忙穿上鞋,舀了瓢清水洗脸,胡乱塞了几个干粮就准备出门,到院门口了才想起家里还有两个人。
他进屋时那人正坐在床上逗孩子,衣衫和发型都整整齐齐,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没睡。
“吃的喝的都在厨房,要洗澡自己烧水,换洗的衣服……我的都在柜子里你随便翻,要女装的话,桌子上有套李家嫂子给的旧衣裳。其它没啥了。”郭旺田见小陆望着他,气色比昨日好些,稍微放心,“我走了之后你可以把门锁好,一般不会有人来,来人就装作不在家就是,傍晚我会回来的。”
小陆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郭旺田没再说什么,匆匆出门。
到田里时李家大哥已经在弯腰干活了,看见郭旺田来迟了,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环顾四周,无人注意这边,才挪到郭旺田旁边小声说道:“我听你嫂子说,你表妹来投奔你啦?”
郭旺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是啊。
李大哥以为旺田不好意思了,笑得更欢:“你嫂子还说,是因为战乱和家人失散了来投奔你的,长得挺漂亮。那你,你就没啥想法?”
“我有啥想法,人家还带着孩子呢,过段时间就要继续寻亲去了。”
李大哥一怔,惊道:“那你还让人和你住一个屋,这要是被她夫家知道,还怎么活?我本以为是个小寡妇,你才有意让她留下呢。”
“这……这到时候再说,快干活吧,今天抓点紧,说不定能提前弄完,再拖两天就要变天了,后面育苗插秧,还有的忙。”郭旺田不太会撒谎,只能左顾而言他地岔开话题,事关吃饭大事,可偷不得懒,李大哥闻言便不再打趣他,喝了口水接着干起活来。
可李大哥爱聊天,干活归干活,嘴上也不闲着。于是闲聊起两家的孩子。
“那俩孩子凑一块可算是有玩伴了,昨天闹到半夜都不肯睡,被你嫂子拎着扫帚一人屁股上拍了一下撵去睡觉,结果今天一大早,我家老四回来了,又把两个小的拎起来,说要考他们功课。”
说起四儿子,李大哥语气里瞬间骄傲起来,四儿子叫李兴业,今年十二岁,在永安镇上求学,功课相当不错,教书的老先生还劝过李大哥,一定要让兴业试试科举这条路。
郭旺田闻言笑了笑:“那俩小的不得闹一阵?没睡醒就喊起来了。”
“可不是,你家小渔倒是乖巧听话,一边打哈欠一边老实地背诗,把你嫂子笑得不行,我家那个还在床上耍赖皮,一点儿也不上道,把他哥哥气得要命。”李大哥越说越快乐,“旺田啊,我看你家小渔挺聪明的,等明年秋天也送去镇上读书吧,总比闲着在家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