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孩子。”
皇帝满意地拍拍阴为明胳膊,拉他重新坐起来,和安抚一只狸奴没什么区别。尚食局的点心送到殿门口,内侍噤声送上来,又送到阴为明面前,几块炸果子、几点桃花酥。一下子又是安宁祥和一幅画面了。
“其实这牌子给你、也没为多大事,你念过书,知道我朝素来与南楚不和。川杉在殿上也问过你,你以为瑞、楚之间,该做何解?”
阴为明硬着头皮:“南楚一国,坐拥天险,易守难攻。先前、先前……先皇帝在时,也以退为守,主张议和……”
“你是要说到和亲一事了?”
“臣……”
“继续。”皇帝拎起个果子,揉着表面,“殿试的时候你不是说得挺好的嘛,当时怎么说,现在就怎么说。”
没辙,阴为明猛地两眼一闭,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臣以为,盲目求和是贪图安逸,求亲嫁王,是有辱大瑞……有辱我朝之举。”
“你是觉着,朕将朕的弟弟嫁去南楚做上门女婿,丢了脸。”
“绝无此意!”
“别急、别急,朕又没说你说得有错。”
皇帝笑呵呵吃下手里点心,咀嚼得慢,屋里又静,阴为明便只听得他细碎声响。他不好多说,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不做言语。
“为明啊,你呢,其实也算通透。”齐定锴塞一块酥饼到他手里,“朕不怪你,你瞧,川杉听了你说的还夸你。我吗,和先帝在这事上确实做得不对。朕的姐姐,先帝将她贬去了偏远荣州,弟弟呢,到朕这里说是去和南楚公主和亲,其实谁也知道,他是一个质子拴在楚人手里。”
酥饼皮脆,皇帝轻轻有力,纷纷扬扬就在阴为明手里碎成渣:“我呀,老人一个啦,折腾不起,听说呢,姐姐荣侯要做什么比武大会,不得了还设在瑞楚边境重镇。为明你聪明,你同朕说说,姐姐她、这是何意呀?”
“荣侯神算,陛下圣聪,臣不敢揣度。”
“这就没意思了,”老迈的眼睛眯起来,细细一弯,“你说,她同朕的弟弟、同辰王差了三十好几,面也没见上几回。这样两个人,会因为恨同一人而站在一起吗?
“朕老啦,想不明白。你有哥哥有妹妹,阴为明,你说,他们会吗?”
浑身冷汗早就浸透衣领、后背,阴为明觉着自己何止是命犯太孙,简直是命犯煞星,这才在其他人热热闹闹放榜日的时候被皇帝抓来受罪。
他面上无虞,心里早就乱成一团,这可不比殿试和皇太孙对答。太孙毕竟年少、将将弱冠,气势比不得皇帝不说,当时阴为明也不知道那人是皇太孙,心里并无负担。眼下同老皇帝共处一室,又被迫接下御赐令牌,生怕哪句话说错,害了全家性命。
“没事,答不出来没关系。”
皇帝又把他从座位扶起来,贴心整理他因汗水打湿发皱的衣领。碎糕点渣子还留在阴为明手心,沉默不语。
“你替朕去问问他们就好,就拿着这块牌子。看看好姐姐要办的到底是什么比武。姐姐她呀,虽然多年离京在外,也认得这牌子,至于辰王嘛——”
齐定锴声音陡然一冷,瞬间没了上了年纪的倦意。
“嫁去南楚,便不是我大瑞子民了。”
内廷马车送回家,阴为明还没缓过神来,两眼发空手脚发虚,等到大哥来接,才颤巍巍靠着大哥肩膀走回屋里。
面圣一事非同小可,又是在内东门大庭广众之下。人们不好非议太子叔侄二人的争论,自然视线全落在被太子叫走、宣榜无名的进士身上。再同先前“忤逆皇太孙”的流言一搅和,添油加醋,他阴为明在城东茶楼说书人口中、已是命不久矣。
阴去暗替他推开门,书房里早就备好椅子,桌上两盘阴为明平日里最爱吃的茶点。他现在见了,只觉得反胃。
“陛下同你说了什么?坐下聊。”
“大哥。”
阴为明难得一副正经模样。
“我要去南楚。”
“太子与我说了。”
“我接下了……陛下亲令。”
“嗯。”
“我会连累家里,母亲,还有你和小妹,我——”
大哥无奈笑了笑,揉揉他脑袋。
“不用你担心,做好你的事就行。你不是一直想去南边看看,看看妈妈的老家吗?尽管去吧,家里有我。”
淡雅的檀香混着皂角香气,从大哥衣袖间传来。父亲死后,长兄如父。打从进学宫念书、大哥入仕后,他就再没这么被阴去暗抱过,不由双臂回抱,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小妹明日休假吗,我这两天就得走,我同她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