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颦蜷缩在被子里，一种蛮横的、滚烫的热度迅速席卷了全身。她的脸颊正不自然地烧灼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发烫的汗珠，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脆弱。

她试着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压着铅块。视线所及都变得十分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喉咙干得发痛，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细微的、火辣辣的困难。思绪也变得迟滞而怪异，昏昏沉沉地飘浮在虚无之中。

一只干燥而略带凉意的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喂了一碗苦药。好在她已经烧得尝不出味来，就顺顺利利地咽了下去。林语元看她咽了药，这才安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此刻已近黄昏，顾云颦喝了药之后沉沉睡去。林语元给窗户开了一条细缝透气，见她呼吸渐渐平和均匀，便放心地离开了。

不知又过多久，窗户叫人悄悄推了开来。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山顶一轮圆月洒下些清辉，衬着雪色，凉丝丝又亮堂堂的。

原来是李疏岳。

每日接近黄昏时，纯阳六子会在纯阳宫轮流讲道。

到这时，余晖会在纯阳宫皑皑白雪与殿宇上，染上温暖的金橘色。悠扬沉静的钟声在三清殿方向响起，回荡在空寂的山峦之间。

身穿道袍的纯阳弟子们，都踏着未融的积雪，步履轻捷而无声地向此汇聚。雪地在无数步履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与风中摇曳的松涛声相应和，更显山境清幽。

此时纯阳宫殿内已燃起了宁神静气的檀香。殿内光线渐暗，但弟子们井然有序，鸦雀无声，唯有道袍摩擦的窸窣轻响。

上官博玉已端坐于前方蒲团之上，他面容温润，眼神澄澈，虽体态微丰，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渊的气度。

李疏岳照旧坐在靠边不起眼的位置上，面前还有个柱子挡着他身影。但此处有一点好。就是偏头稍稍一望，便可看清殿内所有情况。他扫过身侧和后方那些同门面孔，静虚弟子还是一个也没有来。

顾云颦也没有来。他见林语元坐在殿前正中，蹙着眉头，也在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她后边是素天白，只见他也蹙着眉，玉虚弟子常坐的那一片地方，明显空了一处。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上官博玉温和而醇厚的声音已在殿中缓缓响起，将《道德经》揉入纯阳内功心法，阐述气盈虚空、绵绵若存的道理。

殿中众人便都凝神聚气，安静聆听起来。

李疏岳不知怎么的，今日有些走神。上官博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故，修行之人，当知进守退，明强弱之变。欲速则不达，譬犹张弓，过高者抑之，下者举之……”

听完讲课，只见众弟子散去，林语元与素天白还在原地商议些什么。

李疏岳放缓了脚步，借着柱子的遮挡，竖起耳朵听。

素天白道：“顾师妹虽然练武惫怠，但听道可从未缺席过。”林语元点头道：“确是如此。最近这丫头神出鬼没的，更没个正形。我一会先去住处看看，若是不见人。咱们就要发动玉虚弟子都出去找了。”

随后，林语元有些担忧地快步出殿，匆匆去找人了。

李疏岳便跟到了顾云颦住处。他见林语元在屋内待了好一阵子，出门时步伐轻缓，面上虽不见笑意，眉头却已舒展开，便猜测顾云颦就在屋内了。

他发现林语元临走前开了道窗缝，便用指尖抵住窗棂，缓慢地将窗户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他深吸一口带着寒露的空气，身形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掠起，足尖一点，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内。

顾云颦还没醒。他反手轻轻合上窗，阻隔了外面的寒风，快步走到床前，见她面带病色，桌上又放着一只空药碗，已放下大半心来。

他这一放松，倒涌上几分不知所措来。他才十二，又早早步入道途，情急之下未能顾及男女大防。但此刻也意识到自己私下夜闯，是于礼不合，实非君子所为。

纯阳宫虽不禁弟子嫁娶，却也清规严谨。虽然自见这位顾师妹起，他就有一肚子疑问，但此刻赶紧跳窗离开才最要紧。

他几步走到窗前，正要跳窗离开。就听身后有些响动。

顾云颦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窗边有一道少年身影，骇得她差点大叫。李疏岳两步跨上前捂住她嘴，作了个嘘声的示意。

顾云颦借着窗边一点月光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了口气。于是小声问道：“李师兄，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