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二十分,后台角落的时间仿佛被刻意调慢了流速。壁灯投下暖黄色的光晕,将这一小片区域与不远处仍在持续的低度喧嚣温和地隔离开来。
白疏晚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播放着一个美妆教程,但她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视频里博主清脆的讲解声变得模糊而遥远,反而衬得另一种声音异常清晰——书页被轻轻翻动的沙沙声,规律而轻柔,来自斜对面。
许砚辞依旧沉浸在那本深蓝色布面精装书里,姿态放松,指尖偶尔掠过纸页边缘。他看得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白疏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描摹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宁静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就在这时,许砚辞忽然合上了书。硬质封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白疏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他要走了吗?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她立刻将视线牢牢锁在手机屏幕上,假装看得无比投入。
然而,预想中的离开脚步声并未响起。
相反,她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猛地抬头,看见许砚辞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一步之外的距离停住。
晚霞的最后余晖透过他身后巨大的隔音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光边,意外地冲淡了些他平日里的疏离感,让那冷硬的轮廓显得稍微柔和了些。
他手里拿着那本合上的书,向她递了过来。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这本,写得还不错。”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暖光下显得不那么难以接近,“要看吗?”
白疏晚完全愣住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仰头看着他,一时之间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展开。递过来的书封面是沉稳的墨蓝色,烫银的英文花体字书名《The Song of Achilles》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作者名是Madeline Miller。这不像他会推荐的书,却又奇异地符合他那种难以捉摸的品味。
她的思维瞬间陷入混乱。该接受吗?这仅仅是一次同事之间普通的分享?还是蕴含着别的什么她无法参透的含义?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炸开。
在她犹豫沉默的几秒钟里,许砚辞并没有收回手。他就那样保持着递出的姿势,耐心地等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安静的、近乎审视的意味,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又仿佛只是单纯地等待一个答案。
那本书悬在半空,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隐秘的试探。
最终,白疏晚几乎是凭借本能,缓缓伸出了手。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以及那本硬质书封略带磨砂的质感。书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并不烫,却让她觉得接触点一阵发麻。
她接过了书,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谢谢。”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加令人心慌意乱。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刻意用力。白疏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怀疑他是否也能听见。
她感觉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慌乱地扫过手中的书脊,她干巴巴地、几乎是没话找话地问:“……这书,讲什么的?”
许砚辞似乎思考了一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窗外渐深的夜色,回答得言简意赅:“一个关于寻找和失去的故事。”
他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半分:“或许你会喜欢里面的插图。”
插图?小说里会有什么特别的插图吗?这个补充没头没脑,却更像是一个笨拙的、试图让她接受的理由。
就在这时,远处猛地爆发出周子轩响亮亢奋的喊声:“人呢?都过来啊!开会了开会了!复盘一下刚才那场!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别想跑!”
这声叫喊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角落诡异的静谧。
许砚辞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嘈杂惊扰了,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那抹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又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模样。
他终于不再停留,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径直走回自己之前那个靠窗的角落,重新坐下,拿出手机,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过。
留下白疏晚独自站在原地,怀里捧着那本墨蓝色的精装书,封面上烫银的字符仿佛带着温度,熨烫着她的指尖。
心跳依然快得不像话。
她低头看着那本书,感觉它沉甸甸的,仿佛接过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读物,而是一个滚烫的、藏着无数未解密码的秘密。一个由他亲手递过来的,关于“寻找和失去”的秘密。
远处周子轩还在嚷嚷着,后台重新变得喧闹起来。可她站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却感觉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掌心书本的重量,和胸腔里那无法平息的、剧烈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