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后台的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混合了汗水、定妆喷雾和电子设备发热的独特气味。灯光依旧大亮,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却也照出了喧嚣过后的疲惫与松散。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移动衣架的轮子在地面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句关于下一场直播流程的低声讨论。
成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各自寻找着临时的栖息地。
周子轩一屁股瘫倒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上,仰着头大口喘气,训练服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他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嘴角还挂着直播时未褪尽的笑容,时不时爆出一两句对弹幕趣事的实时转述,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刚才那个‘子轩老婆’刷了三个火箭!看到没?下次PK得点名感谢!”
离他不远,赵梓豪盘腿坐在地毯上,正低头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点击,显然沉浸在游戏世界里。他偶尔抬起头,眼神迷茫地四处张望一下,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然后又迅速埋首回去,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游戏术语。
林曜则占据了化妆镜前最中心的位置,即便直播结束,他依旧保持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姿态。他微微侧头,审视着镜中自己的每一个角度,经纪人李薇站在他身旁,低声交谈着下一场直播的细节和刚刚收到的数据反馈。他偶尔点头,眼神锐利,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显然大脑仍在高速运转。
陈子涵没闲着,拉着舞蹈老师在一旁的空地上比划着刚才某个他觉得不够完美的动作片段。他的额发依旧湿漉,神情专注,一遍遍重复着转身的角度和手臂的力度,力求下一次能做得更精准、更有爆发力。汗水从他下颌线滴落,他也毫不在意。
苏予哲温和地笑着,接过助理递来的温水,小口喝着,一边听着周子轩那边传来的热闹,偶尔插上一两句温和的点评。而陆亦辰早已重新戴上了耳机,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将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隔离开来,只留下一个冷峻的侧影。
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各种声音和动作的碎片,像一盘被打翻的拼图,各自闪烁着忙碌后的余绪。
而在这一片热闹的边缘,靠近堆放备用道具箱和闲置灯架的角落,光线相对暗淡,形成了一小片奇异的静谧区域。
许砚辞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里。
他仿佛自带一种屏蔽场的效应,将那一切的嘈杂都隔绝在外。他坐在一张看起来并不那么舒适的高脚凳上,背微微靠着冰冷的金属道具箱,一条长腿曲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姿态舒展却透着疏离。
他手里拿着那本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精装书,封皮是沉稳的墨蓝色,看不出书名。修长的手指夹着书页的边缘,目光低垂,专注地落在文字上。偶尔,他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一下纸张的右下角,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那副纯黑色的降噪耳机依旧挂在他的颈间,像两道沉默的壁垒,守护着他的世界。
偶尔有工作人员抱着东西从他身边经过,脚步声和衣料的摩擦声似乎都无法穿透他那无形的屏障。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待着,仿佛后台所有的忙乱、交谈、乃至情绪波动,都只是远处模糊的背景噪音,与他无关。
白疏晚提着她的化妆箱,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另一侧的备品柜旁。这里距离许砚辞所在的角落不算远,中间只隔着一个闲置的移动衣架,上面胡乱搭着几件刚才换下来的演出服,形成了一道并不严实的屏障。
她也需要一点空间来整理和补充消耗殆尽的化妆品,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从刚才高度集中的补妆状态和周围过分活跃的氛围中抽离片刻,喘口气。
她蹲下身,打开化妆箱,开始清点。动作尽量放得很轻,避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指尖拂过一排排刷具、粉饼、眼影盘,感受着熟悉的秩序感带来的安抚。消毒液的味道淡淡散开,是她习惯的、能让她心安的气息。
她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掠过那道衣物屏障的缝隙。
能看到他一小部分侧影。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翻动书页时手腕屈起的弧度,稳定而优雅。他整个人沉浸在阅读里的那种专注和宁静,与几步之外那个仍在兴奋复盘、商量夜宵吃什么的周子轩形成了鲜明到近乎割裂的对比。
他似乎完全不需要这种热闹的联结来恢复能量,甚至可能觉得是一种消耗。
白疏晚对此竟生出一丝微妙的理解。她自己也同样不擅长甚至有些畏惧这种过于密集和随意的社交。每一次直播间隙,她更愿意像现在这样,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整理工具,核对清单,或者只是放空一会儿,重新积蓄面对人群和镜头的能量。
他和她,物理距离上或许只隔着几米,同样选择栖息在热闹边缘的安静角落里,像两座互不干扰的孤岛。
她能听到周子轩大声抱怨着肌肉酸痛,能听到陈子涵还在和舞蹈老师讨论动作细节的认真语气,能听到李薇在对林曜说着“下一场数据要再冲高一点”的鼓励。
而这些声音,似乎都无法真正侵入许砚辞那片小小的领域。他像是坐在一道无形的界限之后,冷静地观察,却从不参与。
有一次,她正低头拧紧一瓶定妆喷雾的盖子,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撞见许砚辞不知何时从书页上抬起了视线,正隔着那几件悬挂的演出服,平静地看向她这边。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像冬日结着薄冰的湖面,清澈却望不到底。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扫视环境,恰好落在了她这个方向。
白疏晚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指尖微微收紧。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更加专注地整理刷袋里的工具,将每一把刷子按照大小和用途重新排列,动作刻意放慢,仿佛这是一项需要全神贯注的重要工作。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几秒,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又很快移开。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被瞬间放大。周子轩的笑声,衣架轮子的滚动声,远处不知道谁手机里外放的短视频背景音乐……每一种声音都清晰可辨。
她屏住呼吸,过了好几秒,才敢再次极快地抬眼瞥去。
他已经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了书页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只有他颈间耳机黑色的线条,和他指尖停留在书页上的姿势,证明着时间仍在流动。
白疏晚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无意识地绷着肩膀。她慢慢放松下来,心里却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涟漪。
为什么他会看过来?
只是无意间的视线游移吗?
还是他也注意到了,这个总是试图缩小存在感的新化妆师,和他一样,总是待在安静的角落里?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她将最后一支唇刷放进指定的格子,拉上刷袋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许砚辞合上了手中的书,发出了轻微的“啪”声。他动作流畅地站起身,将书随意地夹在腋下,双手插进裤袋里,朝着休息室出口的方向走去。经过那个仍在喋喋不休讨论夜宵的群体时,他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仿佛他们只是空气。
周子轩抬头看到他,随口喊了一句:“砚辞,等下去吃那家新开的烧烤不?”
许砚辞的脚步甚至没有放缓,只是极淡地偏了下头,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不了,你们吃。”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解释,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热闹的群体似乎对此早已习惯,只是停顿了一秒,便又继续之前的话题。
白疏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把刚刚整理好的粉底刷。刷毛柔软地抵着她的指尖。
角落里的高脚凳空了出来,那一片区域瞬间显得更加安静,甚至有些空旷。
她默默地拉上化妆箱的最后一个拉链,咔哒一声轻响,在渐渐平息的后台噪音里,几乎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