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虽是一间客栈，也经营餐饮。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大堂里快满员了，仍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被店小二领到雅间就坐。数盏灯笼亮堂堂地挂着，酒菜香味到处飘，人们兴兴头头地吃喝着。

季萝菲说：“这里晚上还挺热闹。”

她俩拣了大堂偏角的一张桌子，坐这儿方便讲悄悄话，也方便悄悄听别人讲话。

唐欧被客栈酒酣耳热的氛围所感染，觉得肚里空捞得不行，遂大点出手。晚餐是包在住宿里的，客栈给她们安排了一碗煨得软烂的东坡肉、一盘冷切鸡、一盆海鲜丸子汤。唐欧又另点了一炉煎饼和半笼大号的羊肉白菜包。季萝菲要了一客豆花饭，搭一小碟焯豆芽拌辣萝卜丝。

两人很谨慎。等菜一样一样上齐、店小二不再往她们桌跑，她们才开始压低声音谈正事。

“我们从中午就被人盯着，起先我怀疑是当铺和酒楼的人，现在想来应该不是人，是长着人头的飞头蛮。”季萝菲分析道，“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飞头蛮，那医生便吓成那样？”

唐欧哼哼：“就那长长脖子，换谁不被吓到。”

“不对，我感觉他怕的与其说是飞头蛮本身，更像飞头蛮所代表的东西。”

“代表的东西？”

“或者说飞头蛮的背景，是什么背景把他吓得说都不敢说呢……”季萝菲用筷子一下一下地点着下唇，“现在线索太少，很难理出头绪。我们先吃饭吧。吃饭时耳朵放尖一点，也许能从别人的聊天里获得有用情报，但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这些人很警觉的。”

唐欧遂一边扒饭，一边偷眼打量其他桌的人。通明的灯火中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跟过节似的。

她动筷子的手突然被季萝菲按住。季萝菲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你看那里，顺时针五点钟方向，看到了吗？”

唐欧把“顺时针五点钟的方向”在脑子里换算了一通，等她照这个方向看过去时，季萝菲说：“不用看了，那人已经走出去了。”

“什么人？”

“一个长得和XXX一模一样的人。”季萝菲说出了一个她们都认识的人的名字。唐

欧大惊：“怎么又是一张熟脸？”

季萝菲沉吟：“我们在这里看到熟脸的频率确实高了点。人在异乡待久了，偶尔遇到一两个长得像以前认识的人的，这并不奇怪。但我们才来这里一天不到，就已经看到三个了，并且不仅仅是长得像，是长得分毫不差，这很难解释。”

唐欧犹豫了一下，说：“萝菲，我今天下午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想法，说不定……唉，不说了，太奇怪了。”唐欧笑了一笑，又抓抓脑袋。

季萝菲一定要她说。

“那我说了，我这个想法，说了你别害怕啊。”唐欧抱起双臂，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到一个别的地方——或者别的时空，却总是看到熟人，确实说不通。那么有没有可能，我们以为自己到了别的地方，只是‘我们以为’？”

季萝菲皱着眉头把唐欧看着，好像没太听懂。唐欧咽了一把唾沫：“就是说，这里不是古代，也不是异世界。这就是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城市。我们其实哪里都没去。我们从头到尾就没有离开过。”

季萝菲怔了怔：“你是说，我们看到的一切古代场景，都是你我的幻觉？其实我们还身在二十一世纪？”

唐欧点头：“是的，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被催眠或者食物中毒，自打今天早上我们三个出了博物馆，我们的大脑就把我们所见到的现代的街道建筑、店铺商品，路人服饰乃至他们的言行模式统统转换成古代风格——你可以想成我们的眼睛开了个古代滤镜。但是人脸是没法转换的——本来古人今人在长相上就没有显著差异，所以我们看到的仍然是原来那些人……这是乐观的想法。”

季萝菲问：“那悲观的想法是？”

唐欧吮着自己两腮的肉，慢吞吞地说：“悲观的想法，就是反过来想——也许我们本就是所谓的‘古代人’，我们只是幻想自己生活在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直到今天早晨，我们才突然清醒，看到了我们世界的真实模样。”

唐欧低下头看自己的脚，摆摆脚丫子，悲伤地说道：“说不定连这未经缠裹的大脚也是幻觉，其实我们的脚只有粽子大，裹脚布收了一层又一层，紧得像铁。”

季萝菲斟酌着字词，轻轻地说：“二十一世纪从未到来，我们从未到过二十一世纪，你是这个意思吗？”

唐欧点头。

季萝菲看着唐欧，过了一会儿，她笑了：“有点意思，之前乔婀就说你脑回路另辟蹊径，平时不灵光，偶尔来那么一下，倒是比天才还天才。”

唐欧皱眉：“平时不灵光？原来你们在背后是这么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