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王玲玲就抓起早已准备好的纸袋,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心脏跳得有点急,像是要去完成一项秘密任务。
苏宛秋的办公室在美术楼顶层,走廊尽头。比起楼下教学区的喧闹,这里安静得多,甚至有些冷清,只有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王玲玲放轻脚步,走到那扇深色的办公室门前。
门紧闭着,门口放着一盆绿植,叶片擦拭得干净油亮,和她想象中一样,透着一种不容打扰的疏离感。
她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确认走廊空无一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装着伞的纸袋放在门边一个不显眼却也不会被轻易踢到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莫名地更紧张了。
她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板感受到里面那个人的气息。
最终,她只是轻轻对着门板说了声“谢谢教授”,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然后转身,几乎是踮着脚尖飞快地离开了。
直到跑下楼梯,重新回到喧闹的人群里,她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任务完成,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一个正大光明联系对方的理由。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苏宛秋结束了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拿起水杯,准备去接点热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随即顿住。
一个素色的纸袋安静地立在门边。
她走过去,弯腰拿起。纸袋很轻,里面是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伞,洗得很干净,甚至带着一点柔顺剂的淡淡清香,将她原本留下的那点冷冽气息完全覆盖了。
伞柄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咧开嘴笑的简笔画太阳,旁边用略显稚气的字体写着:“谢谢苏教授!”
那个笑脸和太阳图案,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王玲玲式的热情和笨拙的真诚。
苏宛秋拿着伞和那张便利贴,在门口站了几秒。
指尖摩挲着便利贴边缘粗糙的质感,看着那个傻气的笑脸,唇角似乎极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她回到办公室,将伞放回原处。拿着那张便利贴,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扔掉,而是随手夹在了一本常用的画册里。
那抹明亮的黄色和傻气的笑脸,就这样被收拢在了严谨厚重的画册之中。
几天后,一年一度的学院师生习作交流展悄然开始布展。作为教授,苏宛秋需要提交一幅近作。
她选了一幅尺寸不大的风景油画,是上次写生回来后完成的,色调依旧偏冷,但画面角落,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多了一个极模糊的、正在作画的人的轮廓。
布展的学生干部将作品标签贴好,请她最后确认。标签上需要作者签名。
苏宛秋拿起专门用于签名的细头马克笔,弯下腰,准备在画布不起眼的角落签下她一贯简洁利落的英文名“Sue”。
笔尖即将触碰到画布的瞬间,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眼前莫名闪过一张带着傻气笑脸的便利贴,和那句“谢谢苏教授!”。
还有画室里,那双亮得灼人的、充满崇拜和喜悦的眼睛。
她的笔尖在空中悬停了足足两三秒。
然后,她落下笔。签下的却不是惯用的“Sue”,而是两个清晰的中文字——宛秋。
字体清瘦颀长,带着笔锋,一如她的人,却又是确凿无误的中文名。
负责布展的学生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但没敢多问。
苏宛秋直起身,看着那个签名,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她将马克笔递还给学生,语气平淡:“可以了。”
交流展正式开幕那天,展厅里人头攒动。王玲玲和室友挤在人群里,好奇地打量着老师和学长学姐们的作品。
“哇,苏教授的作品!”小悠眼尖,指着不远处一幅画。
王玲玲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循着望去。
那是一片秋日林景,色调灰蓝冷冽,笔触冷静克制,充满了苏宛秋个人强烈的风格。很厉害,但也让人有点不敢靠近。
王玲玲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她慢慢走过去,屏息看着。
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画面角落那个模糊的、几乎看不清的小小人影轮廓,有点莫名的眼熟……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向下,去寻找作者的签名。
然后,她愣住了。
在画布右下角,清晰地签着两个字——宛秋。
不是她听说过的那个英文名,而是中文名。那么私密,又那么……直接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王玲玲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怔怔地看着那两个清瘦的字,仿佛能透过笔画,看到那个人垂眸签下名字时的清冷侧脸。
为什么……突然用了中文名?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把伞,想起那张被收下的便利贴,想起画室里短暂的触碰……
一个大胆的、几乎不敢深想的念头悄悄冒出头,让她的脸颊迅速升温,指尖都微微发烫。
她站在那幅冷色调的画前,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
世界里只剩下那颗因为两个汉字而疯狂鼓动的心跳,和一种悄然蔓延的、带着暖意的甜。
她好像……发现了冰山的一个小角落,正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无人知晓的、微小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