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油烟与饭香的热浪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几乎要将前来传旨的内侍掀个跟头。
他捏着明黄的诏书,在一片“再来一碗!”“老板,我这儿加个蛋!”的嘈杂声中,好不容易才挤到了灶台前,嗓子都快喊哑了:“圣旨到——靖安侯府苏氏接旨!”
周围的喧嚣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被更大的议论声所取代。
小桃激动得脸颊通红,几乎是抢一般地从内侍手中捧过那卷明黄,双手都在颤抖:“小姐!小姐您看!宫里终于肯认您了!这是补请您入宫赴宴的诏书啊!”
然而,那足以让京城任何一位贵女欣喜若狂的圣旨,到了苏晚晚手中,却只换来淡淡一瞥。
她随手将其搁在灶台上,正好压住一角即将被风吹起的菜谱。
她甚至没有解开上面的丝带,只是用那温润的卷轴压实了纸张,然后转身,冲着小桃粲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狡黠:“他们补请我,不是因为我姓苏,而是因为这锅里的炒饭足够香。”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巨大的铁锅在灶火上划出一道沉稳的弧线。
锅中金黄的米粒伴随着翠绿的葱花和焦香的蛋块,在空中翻滚、跳跃,每一次颠勺,都仿佛是一次精准的献祭,将食材的灵魂彻底逼入米粒深处。
她舀起一勺,香气瞬间炸开,浓郁得仿佛有了实质,蛮横地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与其削尖了脑袋进宫去看人脸色,不如先把这朱雀街的街口,炒成京城的第一灶。”苏晚晚的声音清亮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锅里迸溅出的火星,带着灼人的热度。
她看向一旁早已看得痴了的小杏,下令道:“去,在我们那块布幡上添几个字。”
小杏回过神,连忙取来笔墨。
“就写——靖安侯府苏氏,明日宫宴掌勺,今日最后一炒!”
这十几个字,仿佛一滴滚油落入了沸水之中,整条朱雀街彻底沸腾了。
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飞鸟,瞬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原本只是看热闹、闻香味的百姓们疯了一般地涌向西跨院的膳院门口,队伍从院门一直排到了街尾的牌坊下。
“宫宴掌勺亲手炒的饭,这得是什么神仙滋味!”“快排上,这可是御膳!尝一口回去都能吹一年!”“听说宫里的贵人都抢着吃呢!”
就连奉命巡城的御史大人,骑着高头大马路过,也被这股近乎疯狂的热潮和霸道的香气勾得心痒难耐。
他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翻身下马,让随从排队买来一碗。
他站在街边,就着蒸腾的热气扒拉了一大口,米粒饱满油润,蛋香葱香交织,一股难以言喻的“锅气”直冲天灵盖。
他满足地眯起眼,随即又摇了摇头,发自肺腑地感叹:“这味道……竟比御膳监那帮老家伙做的还正宗,还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活泛气。”
小桃见状,更是机灵,索性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大纸贴在了膳院门口的墙上,上书“苏氏黄金蛋炒饭秘方公示榜”。
一时间,无数闻讯赶来的厨子、酒楼掌柜将那面墙围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奋力抄录,仿佛在誊抄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苏晚晚立于熊熊灶火之前,烟火气熏得她脸颊微红,眼中却亮得惊人。
她用手中的铜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锅沿,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方子,我不藏私,诸位尽可以抄了去。”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埋头苦抄的人,“但手艺这东西,火候在心,不在纸上。你们抄得走我的方子,可抄不走我这三年,在这方寸灶台前熬出来的灶魂。”
人群静了一瞬,再看向那个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的女子时,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敬畏。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气氛却是一片冰凝。
萧玉瑶指尖拈着一枚刚剥好的荔枝,听着内侍关于朱雀街盛况的禀报,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庶女,倒真是会造势。”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把戏。
可当另一名内侍将一本薄薄的册子呈上,她随意翻开,脸色却渐渐变了。
册子里记录的,是暗中收集来的京城百姓的议论。
“苏氏炒饭,一文难求,香飘十里。”“都说靖安侯府苛待庶女,我看这少夫人比宫里的娘娘还亲民,手艺都舍得教给咱们。”“明日宫宴她掌勺,这可是咱们平头百姓的脸面!”
萧玉瑶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她敏锐地察觉到,苏晚晚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掌控的方式,迅速地攫取着声望——不是来自上层,而是来自最广大的底层。
这种力量,看似微不足道,却最是坚韧难缠。
她忽然抬眼,看向身边侍立的女官,声音平淡地问:“母后昨日,用了几口那份炒饭?”
女官立刻垂首,恭敬地回答:“回太子妃,皇后娘娘用了三勺。用完还问了句,‘那个苏氏,何时能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