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阁的清晨是在丝线簌簌声中到来的。

沈青釉一夜浅眠，天未亮便起身。推开雕花木窗，院中那株老梅经了一夜细雪，更显红白分明，暗香浮动。几个小宫女正拿着扫帚在院中扫雪，见她开窗，皆是一怔，随即低下头匆匆走开，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

她不在意地转身，开始整理带来的绣线。指尖抚过各色丝线时，心中稍安——这是她最熟悉的领域，也是她复仇之路上唯一的武器。

“沈姑娘起身真早。”柳司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人未至声先到，“王爷特意吩咐，要给姑娘最好的用料。这些是江南新进的上等冰蚕丝，还有金线银线，姑娘看看可还称手？”

两个小宫女抬进一个沉甸甸的木箱，里面各色丝线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青釉福身：“有劳柳司制费心。”

“不敢当。”柳司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忍住，“姑娘这伤...可惜了。”

青釉抬手轻抚左颊，语气平淡：“一场意外，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柳司制叹口气：“姑娘能如此想，是好的。在宫中，容貌固然重要，但手艺才是立身之本。”她顿了顿，“王爷对《山河日月图》极为看重，姑娘需得尽心。”

“奴婢明白。”

送走柳司制，青釉闩上门，仔细检查送来的丝线。指尖捻过金线时，她微微一顿——这金线的捻法，竟与沈家绣坊独有的“七捻金”一模一样。

沈家绣艺独步江南，“七捻金”更是秘不外传的技法，将七根极细的金线以特殊手法捻成一股，光泽耐久，绣出的图案在光线下能呈现不同色彩。三年前沈家败落，绣坊众人四散，这技法理应失传了才对。

她压下心中惊疑，将丝线分门别类收好。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开门一看，是个面生的小宫女，捧着个食盒：“姑娘，早膳来了。”

小宫女放下食盒却不走，目光在屋内逡巡。青釉会意，取出几个铜钱递过去：“有劳了。”

小宫女接过赏钱，突然压低声音：“梅树下的土松软，适合埋酒。”说罢匆匆离去。

青釉心中一震。这是沈家暗卫的暗号之一，“梅树下埋酒”意指有要事相告，需小心避人耳目。

她不动声色地用过早膳，借口要熟悉环境，披上斗篷走出房门。

琅琊阁分前后两院，前院是绣坊，后院是绣娘住所。那株老梅在后院最深处，靠近一堵矮墙。青釉缓步走去，果然发现梅树下有一处泥土略显新鲜。

四下无人，她迅速蹲下身，指甲挖开松软的泥土。不过寸许，就触到一个硬物——是个小小的瓷瓶。

正要取出，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哟，这不是新来的沈姑娘吗？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暖和，在这儿挖什么呢？”

青釉迅速将土盖回，起身拂去裙上尘土。来人是两个绣娘，为首的二十出头模样，面容姣好，眼神却带着几分刻薄。青釉记得她叫林婉儿，是琅琊阁的掌事绣娘之一。

“见过林姐姐。”青釉微微屈膝，“只是看这梅花开得好，想来近处瞧瞧。”

林婉儿嗤笑：“脸上都那样了，还有心思赏花？我要是你，早躲屋里不敢见人了。”

身旁的绣娘附和道：“婉儿姐说得是。沈姑娘，不是我说你，既然入了琅琊阁，还是安分些好。听说你昨日刚来就惊了马，还冲撞了王爷？这般惹是生非，怕是不妥。”

青釉垂眸：“姐姐教训的是。”

林婉儿见她低眉顺眼，自觉无趣，又刺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临走前却回头瞥了梅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待她们走远，青釉才重新蹲下身，取出那个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枚蜡丸和一小包药粉。蜡丸里依旧是张纸条，这次写着：

“今夜子时，假山后。服此药可暂避巡逻。”

字迹与昨日相同，但墨色深浅不一，显是匆忙写就。

青釉将纸条焚毁，药粉收入袖中。这个神秘人两次传信，似乎对她并无恶意。但在这深宫之中，谁又值得信任？

回到房中，她开始绣制《山河日月图》。这幅图绣的是大周万里江山，规模宏大，细节繁复。按理说该由数名绣娘合作完成，萧彻却指名交给她一人，分明是试探。

针起针落间，青釉逐渐沉浸其中。她绣的是江南段，水乡朦胧，烟雨如织。这是她最熟悉的故乡，一针一线皆带深情。

“好精巧的针法！”门外突然传来赞叹声。

青釉抬头，见是个年纪稍长的宫女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惊艳：“姑娘这‘雾里看花’的绣法，我已有多年未见过了。”

“姑姑认得此技法？”青釉心中微动。“雾里看花”是沈家绣法中的绝技之一，能以不同色度的丝线绣出朦胧效果，极难掌握。

那宫女走进来，细细端详绣面：“年轻时见过一次，终生难忘。”她忽然压低声音，“故人托我问姑娘，西湖边的梅花，今冬开得可好？”

青釉指尖一颤，银针险些刺破手指。

这是父亲生前与心腹约定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