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响,万物生,暖风暖雨惊蛰起。理过头发,换下冬衣,穿上衬衣与薄绒衫,申明简颀长的身姿让人挪不开眼,曲意目不转睛:
“腿好长啊,胳膊怎么也这么长,肌肉邦邦的。”
曲意也如同春笋一般窜高了,申明简把他拉到怀里比划了一下个子:
“没白补,这个年纪还能长个子,大器晚成。”
曲意苦恼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能比你高?”
申明简挑眉道:
“梦里吧。”
大半个头的差距实在难以逾越,曲意怒喝两杯牛奶。近半个月,为了上镜效果,他的饮食被郑信驰一手把控,引得申明简颇为不满:
“早上就吃点鸡蛋喝点牛奶?再吃一片烤面包。”
曲意舔了舔嘴边:
“不要了,三个蛋还不够吗,我平时也吃不了这么多。”
“曲意!”郑信驰在门口又是按喇叭又是大声喊,“曲同学!”
申明简眼疾手快给曲意塞了一口黄油面包:
“真的不要我去?”
“不要,千万别来!”曲意匆匆换鞋跑了出去,今天终于轮到他的戏份了。
申明优倍感遗憾:
“好可惜,真想去看看,感觉像错过了自家小孩第一次文艺表演似的。”
梁济川给他们姐弟出主意:
“偷偷去看两眼?”
申明简道:
“你们两个太显眼了,到哪儿都有认识的,我去。”
曲意被按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摆弄。他的皮肤足够白,睫毛足够长,眼睛足够大,化妆师将他擦得更加苍白,眼窝更深,整个脸庞更瘦削。他睁开眼睛,歪头照着镜子,原本可爱如同小鹿一样的情态此时变成了颇具异域的神秘,他只要坐在那儿,身上就披着一层宁静的纱。
衣服是一套挺阔的深蓝海军服,胸前系着一条白色领巾。
郑信驰眼前一亮:
“缪斯下凡!”
曲意笑道:
“太有意思了,我都不像我了。”
“准备得怎么样了?”郑信驰问道。
“有点紧张,”曲意道,“幸好没有台词要背,看着镜头我肯定讲不出话的。”
郑信驰拍了拍他:
“放松,演戏嘛,也就那么回事儿。”
第一幕场景已经搭建好,大片浅海蓝的帷布高高支起,架起的高台上有刷着白漆的栏杆,露着几处铁锈。曲意爬上台子,听着指示趴在栏杆前摆出远眺的样子。
“眼睛看远方,少眨眼,慢慢眨眼,对,开鼓风机!”郑信驰盯着镜头,拿着喇叭指示。
镜头外的另一端也是一座高台,上面是第二个摄像师和道具师。道具师将鼓风机打开,摄像师记录下曲意迎着风的模样。
这一场是最简单的,不论风将他的头发、衣服、领巾吹成什么样子,只需要忠实记录下来真实的一刻就可以了。
第二幕是火车站,周遭腾起白烟,将轨道、呜咽的火车、来往的乘客都笼罩了进去,迷迷蒙蒙之间,曲意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伶仃欲坠。他从雾中走出来,却又很快被雾环绕,若隐若现的,半阖着双目,加深的眼窝形似莲花瓣。
这一场拍得奇久。先是妆造问题,曲意的体重虽然刻意清减了几分,但他依旧被养得营养充足,面色红润,改了两版苍白妆,最后决定突出眼骨,让观众的视线能更多地关注到他的眼睛。但是眼神戏很难,睁开眼总是炯炯有神,便只好叫他不睁。最难的是烟雾,无形无态捉不到,郑信驰期望拥有的雾既要圆,又要大,厚得能遮蔽群演与场景,薄得又要让曲意若有若无。明明是现代的火车站台,却营造出了几分聊斋古画里幽暗的意境。曲意的几句台词也都集中在这一幕里。
巧极了的是,申明简就是此时来的。众人的焦点都在曲意身上,没有人关注到他。申明简也并不去惊扰他们,他就立在那儿,等雾慢慢散开,雾里看花似的看到了曲意,他被曲意化妆后的模样击中了,竟难得地脑中一嗡,一时被定在了原地。周围的一切都在他耳中安静了下来,机器转动,滑轨响动,火车汽笛,离鼓膜遥远极了。
从前从未发觉,这张面孔,这张被精心刻画过的面孔,瘦削的双颊、深陷的眼窝、加浓的眉毛、惨白的皮肤,此时竟然像极了前些日子他整理出来的一张照片上的女子,那是他父亲的一位外国女同学。
鹰一样的直觉让申明简警醒,他没有显露出异常,依旧站在那儿,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念头,被推翻,被假设,再次推翻,再次假设,反反复复,直到他们终于将这一场戏拍完,曲意发现了他的到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跑到跟前来:
“什么时候过来的?看了多少了,别笑话我。”
申明简摆出一个和平时无异的微笑,几瞬过后,他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好兄长:
“刚来,拍得顺利么?”
郑信驰在一旁拍大腿:
“小意真是天才,天生的镜头的宠儿,拍他真过瘾!”
“那你还一直叫停?”曲意怒道,“你那个白气是什么,我怎么感觉鼻子里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