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省、安平府、叶宅。
叶明云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她的身子似乎被“邪祟”占据了许久。
“唔……”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睫毛颤了颤,终于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水红色的软烟罗,这还是母亲王氏在世时为她换上的,只是如今旧了,边缘处起了些毛边,颜色也黯淡了不少。
这里是……她的闺房?
可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小……小姐?您、您醒了?!”守在床边打盹的小丫鬟雀儿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随即又染上哭腔,“您真的醒了!奴婢、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
雀儿爬起来就往外冲,差点被门槛绊倒。
叶明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在身后垫了个引枕,靠坐起来。
明日……明日便是要去巡按御史家的花宴了。
父亲说,花宴上将会安排她与御史公子的订婚事宜。
这个念头刚闪过,另一段无比清晰的记忆便猛地撞入脑海!
“她”站在巡按御史家的花厅里,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扬着下巴,用一种她从未有过的轻佻的语气说:“要我嫁给他?真是笑话!我还没见过他呢!你们这些古人!懂不懂什么叫自由恋爱啊!结婚是要建立在两人相爱的基础上的!”
众人惊愕、鄙夷、嘲讽的目光纷纷刺向“她”。
还有父亲叶望之铁青的脸,继母孙氏那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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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谁?
这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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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雀儿用袖子抹着眼泪回来,朝着叶明云说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叶明云注意到房内值钱的玉器不见了踪影,书案边角有几处明显的磕碰。
雀儿抽噎着回答:“小姐,半月前您突然得了昏睡的病,先是醒一日睡一日,再是醒一日睡两日,这回,您睡了七日……”
“那便是已错过巡按御史家的花宴了?”叶明云眉头微皱。
雀儿表情明显一愣:“小姐,花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
“你仔细说说?”叶明云见雀儿迟疑,清了清嗓后继续说道,“从花宴时说起。”
雀儿只道了声“是”便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小姐您从花宴回来那天起……不,是花宴的那天起,您就像变了个人,尽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什么‘自由’、‘平等’……您不再碰女红诗词,反而说要投资、自力更生……您还总偷偷跑出府去,好几次跟人争执,被……被巡街的差役送回来……全城都在看叶家的笑话……都说……说您疯了……”
雀儿的声音越来越低,“起初老爷还试图管教您,到后来彻底失望,甚至动了将您送去家庙的心思,是夫人在一旁劝解,说家中还有待嫁的妹妹,送去家庙反而更惹人注目,不如对外称病,让您在这小院里禁足……直到半月前您开始出现昏睡的症状……”
叶明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不是梦。
她的身子竟真被“邪祟”占据了整整三年。
“她”恣意妄为,毁了她的姻缘,更将她多年的好名声尽毁。
这时,门外传来继母孙氏的声音:“哟,还能吵吵嚷嚷的呢,我们大小姐可算是醒过来了?真是老天开眼,醒得正是时候呢!”
孙氏扶着丫鬟的手进门,穿着簇新的绛紫色的云锦衫子,满头珠翠,刺得人眼睛生疼。
“母亲。”叶明云垂下眼睫,依礼轻声唤道,手扶着雀儿就要起身。
“快躺着快躺着,刚醒过来,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孙氏嘴上说得关切,却并没伸手来扶,只拿眼将她上下细细打量,嘴角勾着笑意,“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呀,病了这一场,家里不知为你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银钱药材。眼见着你妹妹明露也要出门子了,你这做姐姐的能赶在之前嫁了,倒也是双喜临门。”
明露?
叶明云心中一紧。那是周姨娘所出的庶妹,性子最是怯懦温顺。算下来,今年也不过才十五。
她压下心头不好的预感,轻声问道:“许了哪家?”
孙氏仍旧笑吟吟地:“自然是个顶好的归宿,是城南的李老爷,家财万贯,良田千顷,虽说年纪大了些,但那聘礼足足给了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下,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那李老爷年过五旬、以苛待妾室闻名,若是明露那般柔弱的性子,嫁过去岂不被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