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叶明云醒得极早,或者说,她一夜未曾彻底安眠。
陌生的床榻,冰冷的锦被,以及昨夜窗外那隐约的棋声与低语,都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雀儿。”她轻声唤道。
守在外间的雀儿立刻应声进来,眼下也有着淡淡的青黑:“小姐,您醒了?时辰还早,可要再歇会儿?”
“不必了。”叶明云起身,“梳妆吧,今日还要拜见舅姑,不可迟了怠慢。”
“是。”雀儿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洗漱,又从带来的箱笼里取出一身湖蓝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并一件月白比甲,“小姐今日穿这身可好?颜色端庄,不失礼数,也不会过于鲜亮惹眼。”
叶明云点点头,雀儿如今是越发稳重体贴了。
“小姐,今日拜见高家亲长,高老夫人尚在家庙清修,高夫人规矩极严,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小姑……”雀儿低声提醒,眼中带着些许担忧。
叶明云轻轻颔首:“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便是。”
由丫鬟引着穿过重重回廊,叶明云默默记下路径。
高府规制宏大,飞檐斗拱皆显气度,却比叶家更多几分肃穆。沿途仆从皆低眉顺眼,步履轻捷有序,偌大府邸静得只闻风声鸟鸣。
正堂上,气氛庄重。
督粮道高致远身着赭色暗纹直身端坐上位,面容清瘦,不怒自威。
旁侧的张氏穿着沉香色遍地金通袖袄,头戴同色额帕,当中缀着一块润泽的羊脂玉。她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没落下叶明云的每一步。
另引人注目的,是张氏下首坐着的一位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樱草色绣蝶恋花裙衫,一双灵动的杏眼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叶明云,唇边噙着几分好奇的笑意。这想必就是那位刚及笄的小姑子了。
“儿媳叶氏,恭请父亲母亲金安。”叶明云依礼敛衽下拜,姿态恭谨得无可指摘。
“起罢。”高致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既入高家门,当守高家规。文升如今任沿山县丞,公务繁冗,你当好生侍奉,恪守妇道,勿生事端。”
“儿媳谨记父亲教诲。”叶明云垂首应道。
丫鬟端上茶来,叶明云接过,跪下,高举过头顶,先奉与高致远:“父亲请用茶。”
高致远接过,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从身后小厮手中取过一个红封置于茶盘之上,算是见面礼。
叶明云又奉茶与张氏:“母亲请用茶。”
张氏多饮了一口,面上仍带着那恰到好处的笑:“早闻叶家小姐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虽说前些年……咳,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她语气温和,“既入高家,当时时以家门声誉为重。瞧你气色尚弱,高家不比小户,晨昏定省、家务人情皆是劳心之事。若觉吃力,切莫强撑,一切当以安分为要,侍奉文升方是正理。”
叶明云心下了然,这番话是要她安守本分,莫生他念。
“谢母亲垂怜,儿媳必当恪守本分,用心习学规矩,不敢给父亲母亲添烦。”她垂首应答,言辞恭顺却滴水不漏。
张氏似是对她的乖觉颇为满意,亦赐下红封并一支碧玉簪才说:“文升他……性子冷些,你多担待。”
话到此处,下首的少女忽然轻笑出声:“嫂嫂这话说的,侄儿那是端方持重,哪里就冷了?侄媳妇你说是不是?”
张氏眉头微蹙,却不好当众斥责,只淡淡道:“小姑,休得无礼。”
高致心却浑不在意,笑吟吟地起身走到叶明云面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我是文升的小姑。你别怕,文升那人就是面冷心热,才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呢!”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高致远面色沉了沉,张氏手中的茶盏也顿了顿。
叶明云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微妙,只温声道:“小姑说笑了。夫君为人端正,明云自是知晓的。”
高致心却似打开了话匣子,凑近些低声道:“文升与谢家哥哥那是同窗之谊,那些嚼舌根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祖母也是的,竟真信了那些话住进了家庙……”
“致心!”张氏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语气带了几分厉色,“越发没规矩了!这些事也是你能浑说的?”
高致心这才悻悻止住话头,却仍悄悄对叶明云眨了眨眼。
叶明云心中吃惊:原来高文升与谢允初竟还有同窗的情谊?
而那传言竟惊动了高老夫人,以致于住进家庙?
难怪高家如此急切地要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