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静虚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依旧将自己大部分时间封闭在殿内，打坐疗伤，梳理纷乱的心绪。那碗凉透的汤药早已被我处理掉，但那个夜晚，那个放在石阶上冒着热气的青瓷药盅，却像一枚烙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没有再擅自上峰打扰，恪守着他“弟子”的本分，仿佛那夜的送药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偶尔，我站在殿外远眺，能看到山下演武场上，那道清瘦孤寂的身影。他练剑比以前更加刻苦，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木剑破空之声，即便隔得如此之远，似乎也能隐隐传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的狠厉。

他的修为进境快得惊人。暗灵根的特性，加上他灵魂深处那邪尊的本源，使得他吸纳灵气的速度远超常人想象。即便没有我的指导，他甚至可能比我预想的更快触碰到筑基期的瓶颈。

而筑基之后，便是每个修士都必须面对的第一道真正门槛——问道棋局。

这是九霄大陆修真界独有的法则显化。修士需以神魂入局，与天地法则衍化的虚影对弈一局。棋局并非寻常围棋，而是直指本心，考验道心、悟性乃至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过关，则心境通透，筑基稳固，大道可期；失败，则轻则道心受损，修为停滞，重则神魂受创，甚至身死道消！

这“问道棋局”的考验，无人可以替代，也无人可以干预。它是天道对每一个求索者的审视。

想到江阙要面对“问道棋局”，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紧。

他的道心是什么？他那源自邪尊的本源，那深藏的、可能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和记忆，在那直指本心的棋局中，会引发怎样的变故？天地法则，能容得下他这样的存在吗？

万一……万一棋局判定他为“异数”……

我不敢再想下去。

这种担忧，与他那邪尊转世的身份无关，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身为师尊的责任感，以及某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日子，直到半个月后，被掌门师伯玄昀真君的一道传讯符打破。

传讯符的内容很简单：宗门十年一度的“小问道会”即将举行，旨在让即将突破筑基期的弟子提前感受“问道棋局”的氛围，由金丹期以上的师长演化简化棋局进行点拨。各峰长老需带队前往主峰问道坪观摩，并可推荐名下合适弟子入局试炼。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捏着传讯符，心情复杂。按照江阙的进境，他绝对是符合条件，甚至是最需要这次试炼的弟子之一。

我去，还是不去？

带他，还是不带？

犹豫再三，我还是发出了传讯，召他上峰。

他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身姿挺拔，气息沉凝，眉宇间那股冷郁之气似乎更重了些。肩头的伤想必早已愈合，看不出丝毫痕迹。只有眉心那一点极淡的血誓印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提醒着我那并非梦境。

“弟子江阙，拜见师尊。”他站在殿外，恭敬行礼，声音平稳无波，目光低垂，不与我对视。

“进来吧。”我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他依言步入殿内，站在下首，沉默等候。

我将“小问道会”的事情告知了他，并道：“你修为已至瓶颈，此次试炼，于你而言是一次契机。你可愿前往？”

我问的是“可愿”，而非“命令”。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全凭师尊安排。”

又是这种毫无波澜的顺从。

我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语气不由得硬了几分：“问道之试，关乎你自身道途，岂能全然由我安排？你自己如何想？”

他似乎被我的语气惊到，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我，又立刻垂下，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弟子……愿往。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迟疑，“弟子身份特殊，恐在棋局中……生出变故，连累师尊声名。”

他果然也在担心这个。

我的心沉了沉。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吗？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既然如此，”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那更需前去。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唯有直面，方有一线明晰之机。”

我看向他，目光锐利：“你若畏惧，现在还可反悔。”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那双深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那层麻木的顺从被打破，闪过一丝属于他本性深处的、不服输的锐芒和……一丝被激将后的倔强。

“弟子……不惧。”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好。”我点了点头，“三日后，随我前往问道坪。”

“是！”

三日后，主峰问道坪。

平日里清静的广场此刻人头攒动，各峰弟子齐聚，气氛庄重而热烈。广场中央，悬浮着数十面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巨大棋盘虚影，符文流转，道韵盎然。这便是由宗门长老们演化出的简化“问道棋局”。

玄昀掌门与诸位长老端坐高台之上。

我带着江阙到来时，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往生涧之事虽未详细外传，但“泠师叔师徒力挫幽冥阁危机”的模糊传闻早已散开，加之江阙那特殊的暗灵根和冷峻容貌，本就引人注目。

他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对周遭的打量和议论视若无睹，只是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广场中央的那些棋局虚影，眼神专注而深邃。

很快，试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