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一沓钱，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母亲急剧下滑的病情。昂贵的进口药片似乎真的起了作用，母亲的咳嗽减轻了些，甚至能偶尔清醒地喝下几口粥，用枯瘦的手摸摸蓝玫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宽慰。

“囡囡…哪来的钱…”母亲气若游丝地问。

蓝玫垂下眼睫，用温水细细擦拭着母亲的手，语气平静无波：“老板看我勤快，预支了工钱，还发了奖金。”谎言顺滑地从她口中吐出，不带一丝颤抖。

母亲似乎信了，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她只是反握住蓝玫的手，喃喃道：“好…好…要好好谢谢人家…好好干活…”

“嗯。”蓝玫低低应了一声，心底某个角落却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细微的疼，很快被冰冷的现实覆盖。

她用另一部分钱，为阿杰置办了一口薄棺，请人将他葬在了城郊一处便宜的墓地。下葬那天，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仿佛天也在为这个早逝的少年哭泣。只有寥寥几个棚户区的旧相识来了，红姐也让人送来了一个寒酸的花圈。

蓝玫穿着一身偷来的黑裙——是从红姐那里顺手拿的，略有些成熟，裹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她站在泥泞的墓穴边，看着那口单薄的棺材缓缓落下，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有人在她身边低声啜泣，是为阿杰，或许也是为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蓝玫却只觉得冷。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攥紧了口袋里剩下的最后几张钞票，那是她全部的资本。

阿杰下葬后，蓝玫没有回“金豹□□”。经理那双阴鸷的眼睛和赤裸的威胁言犹在耳，她知道那里已经不再是安全的选择。那笔钱买来了暂时的喘息，也买断了她在那里的路。

她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一个能让她真正脱离泥潭、向上攀爬的阶梯。□□的环境太底层，接触到的永远是赌徒、打手和经理那种等级的角色，即便勒索，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她开始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观察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场所，高级商场、写字楼、咖啡馆…那里出入的人穿着体面，举止优雅，谈论着她听不懂的生意和艺术。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隔着无形的壁垒。

她站在一家画廊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衣着光鲜的人们举着酒杯，对着一幅幅抽象的画作低声交谈。她的倒影映在擦得锃亮的玻璃上，苍白，美丽，却与里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像一件被错误摆放的展品。

就在这时，画廊里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亚麻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正专注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他的侧脸轮廓清晰而温和，鼻梁高挺，睫毛很长，低头沉思的样子带着一种干净的书卷气。

然而，让蓝玫瞬间如遭雷击、血液几乎凝固的，是那张脸——

竟与死去的阿杰，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只是这个男人的气质更加沉静温润，像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温室植物，没有阿杰经历风霜后那种略带野性的生命力，眉眼间也更开阔疏朗，没有阿杰偶尔流露出的、属于底层少年的警惕和瑟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是阿杰吗？不…不可能…她亲眼看着他下葬…

那他是谁？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与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她死死盯着那个男人，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内在的灵魂。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窗外灼热的视线，微微蹙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男人的目光落在蓝玫脸上时，也明显愣了一下。窗外雨雾朦胧，少女苍白美丽的脸庞紧贴着玻璃，一双极美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悲伤，还有一种他读不懂的、近乎绝望的熟悉感。她浑身湿透，黑裙贴在身上，显得脆弱又倔强。

像一幅被雨打湿的、充满故事感的油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门口走来。

蓝玫猛地回过神，第一个念头是逃跑。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张脸，这张时刻提醒着她罪孽的脸。

但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画廊的门被推开，带着室内温暖的空气和淡淡的松节油气味。

“小姐，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响起，温和而悦耳，带着一丝关切，“外面雨很大，需要进来避避雨吗？”

蓝玫抬起头，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正脸。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和鼻梁的弧度…只是眼神完全不同。阿杰的眼神是温暖而干净的，带着少年人的赤诚；而这个男人的眼神，是温和却疏离的，带着艺术家般的敏感和忧郁。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扭曲的、近乎荒诞的吸引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男人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更深的疑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白色的，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擦擦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蓝玫没有接。她只是看着他，用一种近乎贪婪又痛苦的眼神，描摹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许久，她才用一种沙哑的、仿佛被雨水浸泡过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你…认识一个叫阿杰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