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一骑蓝白罩衫底下突出甲胄之形,身后亦负银枪,浓眉大眼、面孔方正,上唇微留髭须。他在十丈开外下马,后方护卫疾驰而上,将男子簇拥在中央徐徐而行。
三丈外男子停步,目视萧敬暄良久,待要说话时却犹豫刹那:“……萧敬暄。”
他刚才显然是不知该如何称唤对方,最后索性称名道姓,萧敬暄没事人一般浅笑拱手:“柳师兄,久见了。”
柳裕衡无心与萧敬暄多做纠缠:“我已经来了,你打算说什么?”
萧敬暄微微一笑:“柳师兄倒跟过往一样爽利,这位是飞沙关三首领何掌令。他今日亲自前来是为什么,师兄必然清楚。”
柳裕衡冷颜以对:“哼,雪刀堂主事柳朔明是否在你手中,如只凭一枚腰牌就断定却也草率。”
萧敬暄嘴角挂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好说,若是腰牌不肯认,文无用,只好来一场武的。”
“你是何意?”
“你一日不自龙门峡谷退兵,我便割取他身上一处送来龙门镇,两日不退,便割两处。手足耳鼻无一不可,迟早有诸位大侠眼熟的地方。”
他笑意温文,说出的词句却耸人听闻,稍思量尽是血淋淋的场面。柳裕衡身旁一名护卫面色如凝寒霜,正要拔刀又犹豫是否会触怒对方。柳裕衡适时将手臂一抬,示意他退下,简短一句:“那我信了。”
萧敬暄下颌轻轻一扬:“哦?”
“但我何必照你说的做?阿咄育这些年血债累累,死了可是好事。”
萧敬暄听出那话里含义:“柳师兄既是这般敞亮言语,看来肯定找到他仍活着的证据。”
柳裕衡不置可否:“再说让飞沙关群龙无首,此役岂不事半功倍?”
“柳师兄好计谋,不过有利则不免有弊。阿咄育虽勇悍,却绝非无可替代。比如何掌令,论功夫与阿咄育不分伯仲,论计谋更远出其上,假以时日必能弹压住些不自量力之辈。驱一狼而纵一虎,实非明智之举。”
何清曜见柳裕衡盯住自己,只一笑回应,反握明王镇狱的手则攥得更紧。柳裕衡不动声色,徐徐移开目光后说:“我怕这位何掌令日后未必能令你得偿所愿。”
萧敬暄一笑:“意愿总是会变。”
何清曜唇角轻挽:“恶人谷里能人不缺,总有胜我百千倍的人选。这个暂且不提,柳将军,话说你家大营里的粮草好像不多呀,只烧一夜都撑不住。我可担心极了龙门镇今后一段日子里要怎么过活。啧,这大漠戈壁里,春夏之交时可是最艰难的。”
如今季节农田往往青黄不接,龙门镇的支援粮草被劫,再行输送总得耗费个把月,营地里的人又不能靠吃沙土过活。柳裕衡见他话里有话,再问:“有话不妨直说。”
何清曜斜觑着柳裕衡神色:“只是拿些虾兵蟹将做筹码,怕您不会满意,若是再附赠三十车粮食应该足够了吧?”
他又拍拍胸口,挂着一副正儿八经的神情说:“我这人一向大度又好说话,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伙做事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吧?”
这些粮草分明是被恶人谷所掠夺,他倒能面不改色地说得出自古道热肠来救济似的。柳裕衡虽心中愠怒,也忧虑落在他们手中的浩气弟子安危,并不好发作。
萧敬暄闲闲道:“退兵不过举手之劳,却可得无数好处,柳师兄意下如何?”
柳裕衡沉默许久:“我不能全数撤回兵力。”
他不想人知道和恶人谷的私底交易,也忧虑这不过是萧敬暄一帮恶徒的诡计。
萧敬暄省得:“那便以两日为期,只要你撤回主力,我自会放人。”
柳裕衡神色不动:“一言为定。”
双方此番交手各有损失,实在无力全歼对手,暂时偃旗息鼓才是上策。他再看看何清曜与萧敬暄:“你二人竟然交好,真是出乎意料。”
萧敬暄脸色微变,转眼如常回复:“如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罢了。”
何清曜心底冷嗤,暗道柳裕衡不知底细,当然没那意思,不过是萧敬暄耻于同己遭人议论。
柳裕衡沉吟一阵:“看在你一直唤我师兄的份上,有句话……确切说,是有人托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柳裕衡正色:“狄副尉去岁与危录事之女成婚时我前去道贺,聊起些往事来。他知道我或来玉门关,叫我若遇你时……”
萧敬暄唇边薄淡的笑转瞬化做冰寒:“狄一兮?”
柳裕衡恍若无觉,凝重容色不改:“他说你如还顾念萧老将军英名,莫再泥足深陷。”
萧敬暄声冷如雪:“那他的意思是要我献出项上人头,还是在天策禁地或元风禁狱里孤独终老?”
柳裕衡镇定回答:“我只带话,如今说完,便也与此无涉了。”
萧敬暄气息有些不平,抑住片刻紊乱后看似平静地询问:“我有一事不解,家父虽上了年纪,身体一向强健,为何骤然离世?”
柳裕衡目中闪过一丝怜悯:“萧老将军之死,你不必疑心旁人。他得知你带罪潜逃并犯下血案的消息,垂泪五日不饮不食,因此去世。”
萧敬暄哑然:“我……我母亲呢?”
“萧老夫人为令姐林夫人接往扬州,眼下在七秀坊常住。”
何清曜在萧敬暄身边,只闻他低低唤了声大姐,柳裕衡离去后一路再未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