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棚里始终不太安静,那群畜生不时踏蹄或喷嚏,青木堂主莫至借助它们制造的杂音遮掩,继续潜向目的地。
今夜云厚,院角堆满草料,四面黑沉,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一道冷淡嗓音迎接他。
“准时些。”
莫至刚摸出火折子想照明,那人当即阻止:“最近人多眼杂,小心点。”
盗匪头子只得仍摸索着墙根接近,低沉咒骂了几句粗鲁胡语,对方全无反应,似乎不想计较。
“把这消息递出去。”
仍旧是那片黑暗,但多出一只影像模糊的手来,两指间夹起一枚蜡丸。莫至瞟一眼,却没立即伸手接住。
他嘟囔着:“总让我冒险!最近飞沙关里不大对头,这可是最后一回。”
那人依然声冷:“这种事情一旦开始,绝没有最后一回的说法。”
即便是一个傻子,也能感受出其中隐含的威胁。莫至毕竟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久,不是三言两语能吓住的主,冷笑着说:“真相爆出来,死最惨的该是你吧?”
那边语声却镇定得很:“我无所谓,但你很在意。”
青木堂主冷哼,然而他还未接口,对方又来一句:“你盯着何清曜手里的一堆金银财宝很久了,还想当上据点统领,根本舍不得死吧?当初与唐非合作,在龙背峡里对他出手的点子,可是你主动提议的。还有更早以前,阿咄育险些在龙门峡谷全军覆没……”
莫至脸色青了青,幸亏附近够暗,完全看不清神情,不过呼吸变化总瞒不了人。
“不那遮所谓的通敌罪名里,何清曜不知动了多少手脚。他本是睚眦必报之人,对你们已忍耐到极限。如今五坛主已去其二,一个半残,剩下的即便此时肯安分守己,恐怕也太晚了。”
“何况是曾经图谋杀掉他的你呢。”
莫至沉默一晌,骤然反问:“我确实不服姓何的这几年间捞了太多油水,偏只肯给大伙漏点残渣。可你呢?那家伙待你一直蛮不错的,我想不通你怎么会……真的就只为一个女人?”
“何清曜未死,你那会儿不也着急想把罪名栽赃给萧敬暄?所以怂恿阿咄育尽快动手,甚至还亲自在半路设伏截杀他……”
莫至听得满头大汗,好半天说不出话,咽了口唾沫才能继续发声:“你……你少提这事吓唬我!你不也……”
对方口吻依然平和,甚至过于冷淡:“我没别的意思,只想告诉你——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谁也跑不掉。”
莫至的心突突跳了一阵子,待平缓之后才低声回应:“我真觉得你像个疯子,可哪怕你替浩气盟做了这些,当初犯的案子也没办法一笔……”
那人陡地截住他的话:“这些你不用知道。”
他静默许久,又说道:“你近来务必留神,景重无故失踪多日,只怕已经……”
莫至听出话间暗示,口舌霎时发干发苦,说话愈发吞吐:“那人没……没见过我,应该不会……”
“景重即便见过你,为保守机密也绝不会泄露只言片语,我担心的是……”
莫至琢磨片刻,心头豁然雪亮:“你说他可能已经死了?!而且就是被……你难道……就因为殷景重,才要和那家伙磕到底,非弄死他不可?”
对方不答,忽然转过话头:“把消息尽快递出去,别磨蹭。”
落下把柄于人,莫至再不情愿也只能认栽,他很快按原路摸回去,草堆边又只剩下那名神秘人。
良久,那人的语声倏然凄寒,如吐息的暖意尽为深冬夜风凝冻。
“若非我当初一念之差,怎么会成了如今局面?”
“景重,真正害了你的人,其实是我……”
“但我不是真的想杀死他。”
“有的时候,当眼睁睁看着曾经熟悉的人,越来越像一具面目狰狞的行尸走肉时,你会觉得……”
“或许他死了,才能真正在你心里活下来。”
大泉河谷仅春夏日会有水流,那时沿途遍生芦苇,绿意盎然。秋冬则是干涸的沙石谷地,遍眼衰黄。有些商队出沙州城后为抄近路,往往选择从敦煌郡的这一带穿过。
耿龙锦趋马接近滩涂,忽然抬手,瓦蓝空中一道红影闪电似俯冲而下,落在皮甲覆裹的小臂上。
隼鸟目光似剑,翎羽赤红,速度厉疾,很是威风。但栖停主人手臂后,忽然歪头眨眼,利喙于臂甲轻轻磨蹭,很有几分山林雀儿的可爱。耿龙锦先从腰间革囊中掏出一条鲜肉喂它,又不太在意地把沾染油脂的手指在暗红小褂上擦了擦,才去解鸟爪上绑的铜管。
他略扫一眼从那里抽出来的布条,面色霎沉,火速打马跑回首领所在的更高处。日辉热烈地泼洒下来,赤膊上几条张牙舞爪的五彩飞龙刺青更显绚丽。
萧敬暄犹望延绵无尽的旷野长天,但闻蹄声止于身后,平静地询问:“怎样?”
耿龙锦的回应清晰且迅速:“岑朗健从埋伏地点提前出发了。”
上峰仍未回头,只拂了拂坐骑修剪整齐的鬃毛,一言不发,耿龙锦候了一晌问:“他和咱们的距离不远,这时追过去……”
萧敬暄的语调依旧没有太大变化:“没必要,让他先去。”
耿龙锦终于皱起眉头:“原本就是这家伙死乞白赖地非跟着,不是顾虑这一带离血衣迷谷太近,本也没必要。何况那小子最近很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