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轰鸣的声音越来越近,像被拧开的水龙头,从模糊的嗡鸣陡然变得震耳欲聋。我脚下的地面先是轻微发颤,随即如擂鼓般震动起来。身旁红砖墙的朱漆突然浓烈得像要滴落下来,砖缝里渗出的色彩顺着墙面蜿蜒流淌,如同被打翻的油彩罐。这色彩仿佛有生命般,在地面上勾勒出扭曲的几何纹路,缓缓盘旋着向我们逼近,每一道都在呼吸般起伏。
“看!”拂川的声音带着惊惶,他指向对面楼的窗户——玻璃突然泛起幽蓝的光晕,窗格里翻涌的竟不是室内景象。那些窗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红砖墙面在扭曲中融化成流动的琥珀色,窗框像被拉长的银丝,将所有窗户的轮廓熔铸成一面巨大的镜面。幽蓝的光晕在镜面上流转,形成螺旋状的光纹,越往深处光纹越密集,如同被揉碎的银河在玻璃深处重新凝聚。每扇小窗的边界逐渐模糊,最终汇成一整块能照见整个天空的巨型“时空之窗”。镜中映出的不是建筑倒影,而是千万重叠的光影漩涡。一个穿粗布衫的老人踏出窗沿时,身后的镜面还在泛着液态的流光,像有人将历史长河泼洒在玻璃上,每道波纹都藏着不同年代的剪影。那些身影从镜面深处走来时,衣摆上的褶皱都拖着长长的光尾,如同从油画中走出的幽灵。
尘土卷着穿粗布衫的老人、扶着孩子的妇人、推着独轮车的脚夫,从这面巨型镜面里呼啸而出。那些从老槐树下踏出故乡的身影,脸上还沾着年代的风霜,却在奔来时扬起温馨的笑。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与马蹄声混在一起,铺天盖地朝我们压来。他们的脚步声震得空气都在震颤,我甚至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被震成了碎片。
身后的老槐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树干撑破屋檐,枝叶撕裂灰蒙的天空,缝隙间漏下的天光被扯成碎片。这些碎光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像被定格的星尘。当第一拨人影穿过我们的身体时,他们的目光像穿透薄雾,缓缓融入我和拂川的体内,眉间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突然,一股混着槐花香的尘土暴劈头盖脸砸下,世界瞬间变成旋转的土黄色漩涡。我屏住呼吸抱紧拂川的手臂,却感觉脚下的地面正像融化的糖浆般塌陷。
塌陷的地面以老槐树为圆心,突然泛起墨色的涟漪——那涟漪不是裂痕,而是液态的圆晕,像有人往地面泼了桶水银。涟漪朝外放射时,地面如镜面般裂开,最先浮出的是圆形水池的青石板边缘。池水以树为中心漫上来,瞬间积成平整如镜的水面。我们正站在水镜中央,鞋底贴着冰凉的水面却未下沉,只见水面以树为圆心,依次晕开同心圆的纹路:最内圈是花圃的红砖轮廓,往外是松树排成的圆环,连广场边缘的石阶弧度都在水里映得清清楚楚。一眼望去,水面辽阔无垠,倒映的景象却比现实更为鲜艳夺目,甚至连松针上的露珠都仿佛镶嵌着微型的银河,天水之间与尘土浑然一体,不见一丝界线。
等沙尘稍稍散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瞳孔骤缩——老槐树已长成遮天蔽日的巨伞,伞盖下的建筑竟重塑成胜利广场的轮廓,而广场中央的舞池赫然是中山广场的圆形花圃。松树围着花海成环,蝴蝶翅膀上的光斑与鸽群振翅的银鳞交织,恍然又回到那日拍照的梦幻场景。但这场景却在不断流动:花海中的花瓣飘到半空就变成了发光的文字,松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成古老的图腾。
“太美了……”我喃喃着伸出手,却见槐树枝叶突然如波浪般震颤,千万片叶子在阳光下解体,化作铺天盖地的蝴蝶群。它们扇动着带荧光的翅膀俯冲入水镜,水面立刻倒映出漫天蝶群的镜像,天上地下的蝴蝶翅膀交叠成发光的圆环,将我们托离水面。蝴蝶的翅膀每扇动一次,就会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彩虹般的轨迹,这些轨迹交织成网,将我们包裹其中。
蝴蝶群托着我们接近树冠时,老槐树的枝干突然发出脆响,树皮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拂川笑着握紧我的手,我们像踏在流动的云椅上缓缓升起。可就在我低头凝视花海,沉醉于这如梦似幻的美景之际,树冠“咔嚓”裂成两半,脚下的蝴蝶也随之散开,失重感猛地攥紧心脏——我竟从空中直直坠落,却没砸到地面,而是坠入水镜里的天空。水镜像裂开的玻璃般荡开涟漪,我坠落时看见水镜深处也有棵老槐树,树下也有个正在对向坠落的我,天空与水面的色彩在坠落中交融成旋转的光带,还隐约闪过窗镜中那些历史人物的残影。
拂川死死抱住扭曲的树干,指尖深深陷进粗糙的树皮,而我的身体已被下坠的气流扯向深渊。他的手掌猛地罩住我的手腕,指尖像绷紧的弓弦死死扣住皮肤,整个人倒悬着将重心压向我,拂川衣服倒挂的下摆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脸颊上。我仰头望着他涨红的脸,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的汗珠正顺着鼻梁滚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腹在我腕骨上碾出青紫的淤痕。就在我以为他要将我拽回时,掌心突然传来湿润的触感——是他的汗水浸透了交握的缝隙。那道本要收紧的力量,竟顺着汗渍悄然滑开。
我看着他瞳孔骤然放大,喉结剧烈滚动着想说什么,可指尖已经从我的皮肤表面簌簌滑落,只留下几道带着体温的抓痕。下坠的风灌进我们相触的空隙,带着槐花香的寒气刺得耳膜生疼,将最后那声沙哑的“乔荞”撕成碎片。我望着他在视野里越缩越小的轮廓,腕间残留的余温正被深渊的寒意一寸寸蚕食。而他仍抓着树皮边缘,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我的坠落轨迹上,混着水镜中飘散的蝴蝶荧光,碎成点点星光。
深渊的黑暗吞噬视线前,他那声嘶哑的“乔荞”还在耳膜震颤,手腕上残留的刺痛突然被一股现实的力道攥紧——妈妈摇着我的胳膊,声音混着梦里的风声:“乔荞!九点了,快起来吃早饭!下午还得去你姥姥家!”吸顶灯的光晕在眼皮上炸开时,我正从坠落的失重感中挣扎着睁开双眼,纱帘碎金般的光斑晃在天花板上,像极了梦里蝴蝶翅膀抖落的最后一片荧光。
“又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了?”妈妈把毛巾塞进我手里,毛巾的粗糙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台历上红笔圈着的“5月1日”刺得眼睛发酸,想起梦里槐树下的约定,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我攥着帆布包带跟着妈妈到姥姥家时,老式楼道里飘着炖肉香混着墙皮味。推开家门,屋里只亮着昏黄小灯,姥姥对着针线筐发愁,姥爷的收音机播着评书。老姨加班、大舅上班,老舅带小弟去了沃尔玛,爸爸也在加班,冷清得只剩钟表滴答声。直到下午一点,楼道传来脚步声,家人才陆续到齐,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小品声才盖过寂静。
因为姥姥想见拂川,我打了电话叫他过来。饭桌上,搪瓷盆里的酸菜炖粉条咕嘟冒泡,拂川夹起颤巍巍的五花肉给姥姥碗里添:“您尝尝这火候,跟我奶奶炖的有一拼!”大舅举着白酒瓶要给他倒酒,他笑着按住杯口:“舅,真不行,我朋友让我替他开一周晚班,从今晚就开始,不敢喝酒了,怕误事。”
这话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梦里莫泉电话里说的“24小时开车班费减半”,此刻竟分毫不差。我夹着的粉条“当啷”掉在碗里,盯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脱口问:“你知道‘你我相约到百年’那句话吗?”
拂川夹肉的手顿住,眉头拧成疙瘩:“好像在哪听过……什么谁先死了谁又在什么桥上等几年?”表妹突然从隔壁屋探出头,冰棍滴着糖水喊:“我知道!‘不管九十七岁谁先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嘛!”
她的话让我猛地看向桌角摇曳的台布——那花纹像极了梦里深渊边缘的裂缝。拂川正谈着怎么帮大舅解决屋面防水施工的事,说“找几个熟手就行”,姥姥笑得眼角皱纹堆成褶,往他碗里猛夹排骨。可我盯着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痕,突然想起梦里坠落时他指尖的温度。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刺耳,纱帘被风吹起,露出姥姥家院墙上爬满的蔷薇。花瓣落了一地,像梦里托举着我们却又让我们踩空的蝴蝶群,而此刻阳光晒着蜂窝煤的气息里,似乎藏着某个即将应验的约定——假如梦境正按序走进现实,那深渊里的失重感,会不会在某个黄昏拽住我的脚踝?
第二天,从姥姥家返程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妈妈把塑料袋里的橘子逐个剥开,果肉上的白丝缠在指尖,她对着车窗反光仔细撕着,像在拆解某个精巧的结。“人一多屋子就转不开身,”她把橘瓣塞进我手里,凉丝丝的汁水溅在牛仔裤上,“你老舅家那小子在沃尔玛买了把水枪,差点把你姥姥的电视给浇了。”
下午的星海会展中心飘着蚕丝特有的蛋白味。苏杭厂家的展柜前,旗袍盘扣在射灯下转着珍珠圈。一条藕荷色丝巾垂在玻璃柜里,褶皱间流动的光让我想起梦里蝴蝶翅膀的荧光。妈妈挑了一件月白色短衫,又在我怂恿下拿起件白色T恤——棉料透过指缝透着微光,她反复摩挲领口走线:“这料子吸汗,他开车出汗多。”
试衣间的镜子映出我把T恤贴在脸颊的模样,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味,忽然想起拂川拆光驱时那股专注的劲和后背浸出的汗渍。妈妈在展柜前和老板砍价,声音混着周围“丝绸降价”的吆喝声,我却盯着T恤左胸处的针脚出神——那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老槐树下他勾住我小拇指时,指尖颤抖的弧度。
晚饭时老姨往我碗里夹酱牛肉,说拂川“一看就是实在孩子”,姨父却扒拉着米饭嘟囔:“开出租熬夜伤身体。”我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谁家的蜂窝煤倒了——这声响和梦里深渊坠落时的轰鸣重叠在一起,惊得我差点碰翻了汤碗。
刚放下筷子,拂川的电话就打来了。他那边背景音很吵,隐约听到烧烤摊的吆喝声:“我爸说明天家庭聚会,让我带你一起去……”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个粗哑的男声:“我操,谁的大尼根炸瓶了!”我捏着手机壳的手指骤然收紧,屏幕映出我拧着的眉头——想起大山的岳父讲日伪旧事时,屋里光驱读取的咔嗒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此刻这记忆碎片又混着听筒里的嘈杂涌上来。
三号上午,拂川打电话说让我下午早点去他家,是他爸爸的意思。听筒里传来电流滋滋声,混着他那边隐约的电视声。我心里有些不悦,觉得去那么早没必要,还暗自埋怨他爸爸管得太多。于是,我故意慢悠悠地梳头发,把皮筋绕了又绕,一直拖到两点多才出发。到了他奶奶家,老式防盗门的猫眼蒙着灰,进门只见他二姑在那拖地,杵着用秋裤条绑着的拖布冲着我笑,那笑容里更多是严肃。家里冷冷清清的,我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强装镇定,盯着墙上泛黄的全家福,数照片里每个人露出的牙齿。正如拂川所说,他爷爷并非那么冷漠,而奶奶则更为客气,热情地招呼我坐在床头,问寒问暖。后来人陆续多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拂川的爸爸。他个头不高,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段,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来时,像冰锥划过玻璃。他端坐在红木沙发上,虽说腰板不是很直,但挺起来更像是□□的篮球架。他对着拂川的后背开口,声线像没上油的门轴:“年轻人要守时,这是规矩。”话音未落,他转过脸来,往我的碗里夹了一块刀鱼,“他如果对你哪里不好,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他笑的时候,那表情和二姑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同一个妈所生。
突然感到桌下的指尖轻轻勾住我的小指——拂川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螺片,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瓷碗边缘,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麻雀。他爸爸态度冷淡,不随和,还爱讲大道理、管闲事,和我二叔的性格很像,我实在喜欢不起来,悄悄把脚趾在鞋子里蜷成一团。
晚上回家,我惊讶地发现小弟和爸爸都不在家,一问妈妈才知道顾叔去世了。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只知道前些年顾叔下岗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前几天爸爸妈妈还去看望过他,带回的苹果还在果盘里摆着。爸爸与顾叔自幼一同成长,因此两家的关系亲密如同一家。于是爸爸先把小弟送回了家,说是要帮忙处理顾叔的后事,晚上就不回来了。家里只剩我和妈妈。她坐在床头,拿着爸爸和他的合影擦了又擦,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像是老槐树枝叶里被撕碎的天空,在相片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
四号,原本计划去拂川家看望他妈妈,可妈妈一个人在家害怕,我只好找了个借口留下来陪她。她打开搬箱子,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拽出来。当第十件蓝条纹工作服刚抖开时,樟脑丸突然滚落在地。妈妈盯着袖口的圆点——那是顾叔前些年帮我家换油烟机时蹭的油垢,突然红了眼眶,指尖在纽扣上摩挲出褶皱:“你顾叔去年还穿着这件衣服帮咱家修了下水道,人这一辈子,说没就没了……”
下午,我陪妈妈去贸易大世界拿衣服。市场顶棚的日光灯管滋滋闪烁,布料摊位上的人造花落满灰尘。还顺便买了一件便宜又实用的外套。看到一件适合搭配西服的内衬衣,领口绣着细小的兰草,想着母亲节时买来送给妈妈,心中暗自盘算着时间——距此已不足半月。
五号,顾叔火化,妈妈没让我去。大清早,拂川就来到我家,身上带着未散的晨露气息。我们度过了一段亲密时光,他手指抚过我锁骨时,带着薄荷糖的凉意。
之后本想看电影,却被他朋友叫去做客。小饭馆的塑料门帘沾着油渍,我们挤在八仙桌旁,拂川的朋友拍着他肩膀灌酒,但他说晚上还得开车,便没有喝。因为晚上拂川要替莫泉开出租,我便到麦凯乐买了水、点心和小菜。超市冷气开得很足,冷藏柜的白雾扑在脸上。我特意选了拂川爱吃的鱼皮花生,塑料袋提手勒得掌心发红。
傍晚,巷口的青苔突然成了陷阱。我摔在水泥地上时,突然想起了梦里坠落的画面,那种失重感再次紧紧攥住心脏。我正坐在地上发呆,拂川的出租车就飙到了单元门口,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焦黑的痕——他跳下车时,白T恤后背浸着扇形的汗渍,正是昨天我在丝绸展上摸过的那款棉料。“跟你说过多少遍……”他蹲下来的动作突然放轻,睫毛在我膝盖淤青上投下颤抖的影,“班费能再挣,你要是摔出个好歹……”话没说完就把我打横抱起。计价器还在“滴答”走着,他却一脚油门拐向滨海路,说要让海风给伤口“消消毒”。坐在车上,我真切体会到他开车的不容易。路灯依次掠过车窗,把他的侧脸切成明暗交错的拼图。
六号,一大早爸爸就叫醒我,说想去棒棰岛看看。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茶叶在杯底沉沉浮浮。九点,我们一家背着相机、望远镜出发了。
滨海路上,松树的针叶落在石阶上,踩上去沙沙作响。走到棒棰岛,因门票每人20元,我们决定不进去了。爸爸摸着下巴,突然指着远处一条被藤蔓覆盖的小路:“走那边,年轻时我和你叔常从这儿钻进去!”走到南门,发现无人看守,便悄悄钻了进去。下山的土路陡峭,妈妈揪着我的衣角,像只谨慎的麻雀。
礁石上的牡蛎壳焊成青白的甲,我突然想起梦境里老槐树崩裂时,树干里渗出的也是这种深海般的色泽。保温桶里的米饭混着妈妈腌黄瓜的酸,竟和梦里槐花尘土暴的味道隐隐重叠。
我们迎着海风享用午餐,阳光明媚,海风轻柔。望着广阔无垠的大海,心中的烦恼一扫而空,只觉得这样一家三口和谐相处的时光,便是人生极乐,是真正的幸福。前半段走路的辛苦也都值得了。妈妈这天也玩得特别开心,她把鞋子脱了,踩在沙滩上,让浪花漫过脚踝,笑声和海浪声混在一起。
晚上,我们在华宫吃的饭。这里仿古的环境特别气派,舞台上的魔术师正从礼帽里变出白鸽,翅膀扑棱棱扫过水晶吊灯时,让我不禁想起了中山广场那只藏在鸽群里的蝴蝶。妈妈让我给拂川打电话,让他来一起吃个饭再开车。我们吃得很愉快。饭后,拂川还开车带我们欣赏夜景,中山路上的霓虹映在车窗上,像流动的星河。这一天虽然疲惫,却满是快乐。
只是,我又耽误拂川挣钱了。
七号,拂川开了一整晚的车,早上才回家,累得眼睛里布满血丝,胡子也冒出了青茬。我陪他一觉睡到中午12点。
拂川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下午的时候,我想着该早点给他准备个生日礼物,就一个人去了趟百信鞋城。忠记和忠氏我之前去了几次,但还是觉得这里的价格挺合适的。我挑挑拣拣,最后看上了一双真维斯的鞋子,感觉质量、款式和样子都不错。可打开鞋盒的时候,雪白的棉纸又让我想起梦境里蝴蝶群散开时,飘在深渊里的荧光鳞片。鞋底纹路像极了老槐树的年轮。我用指甲在鞋垫内侧轻轻划了道痕——就像拂川在槐树下勾住我小指时,指尖留下的月牙形压印。
当得知15天内可以随意退换货时,我更加安心了。然而,正准备交款时,却发现此处无法使用信用卡,而我随身携带的现金又不多。更不巧的是,家乐福的提款机出现了故障,而鞋城六点便要关门,时间紧迫,无法赶去别处取钱,最终只能遗憾地打道回府。一路上,街边的路灯逐一亮起,闪烁的光影让我的心情愈发纷乱。
晚上八点半,拂川来我家吃饭,说丢了50块钱,辛苦跑了仨小时,却白费了力气。他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我满心担忧,害怕他为了挣钱拼命工作,把刚切好的酱牛肉一块块夹进他碗里。拂川却笑着说,在我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的笑眼弯成月牙,让我想起海边那晚的月亮。
这七天里,有意外、有失落、有悲伤,也有快乐和幸福。而拂川的陪伴,让我体会到了深深的牵挂与爱。
可让我挥之不去的,还是梦里的那棵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