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前天晚上从拂川家一回来,便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盛道包装的K线图像一条垂死的蛇,在电脑屏幕上有气无力地起伏。母亲盯着那抹绿色的曲线,指甲几乎要戳穿屏幕:“你看看这走势,非说能涨到十三块以上,可现在好了,十一块多点就不动了!”父亲则在一旁阴沉着脸,手指重重地点着屏幕:“早让你找个正经工作,偏要学这些投机倒把的东西,这下知道厉害了?”
我盯着屏幕上的指纹,喉咙像塞着浸水的棉花:“我当初不让你们挪用广发的资金买这支股票,你们非要买,七块多买的,最高涨了四块多了,这还不行吗?你们非要十二块钱卖,我都挂三次单了,最高到过11.86元,谁知道这连着跌了好几天,你们却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错哪了?”话没说完,母亲已经冷笑打断:“合着错都在我们?你天天守在电脑前,连碗像样的饭都做不出,还有脸辩解?”
委屈像突然决堤的海水,从心口漫到鼻腔。这两日我几乎所有时间都守在电脑前看盘,眼睛熬得通红,颈椎疼得连转头都困难。为了等一个合适的卖点,我错过了拂川的朋友聚会,推掉了Piper的下午茶邀约,甚至连生理期都顾不上照顾自己——可这些,他们都看不见。
“砰”的一声,我抓起靠枕砸向墙壁,绒毛漫天飞舞。父亲瞪大眼睛,母亲张着嘴愣住了。这是我二十三年来第一次顶撞他们,掌心还在发抖,却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你们只看结果,却从不管过程!如果觉得我无能,那以后你们自己操盘好了!”
深夜三点,我坐在窗台上,看月光将自身扭曲的影子杂乱地投射在被褥上。盛道包装的分时图还在脑海里跳动,绿色的柱状图像一道道鞭痕。
想着自己全仓的盛道包装,眼泪便潸然落下——不是因为委屈,而是突然看清了某种真相。父母的埋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对“认可”的病态渴求。我曾以为,在股市里赚到钱就能证明自己,就能让他们刮目相看,却忘了:真正的价值从不依赖他人的评判,就像深海里的鱼,不会因为岸上的人没看见就停止游动。
天快亮时,我删掉了证券软件的桌面快捷方式。晨光爬上窗台,在日记本上投下淡金色的边。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未落——曾经我以为爱情和事业是两道单选题,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重塑不是非此即彼的决绝,而是像流水一样,既能承载船只,也能倒映星光。
窗外,麻雀在枝头蹦跳,阳光正穿过电线,在晾衣绳上织出金色的网。我终于懂得,比起在股市里追涨杀跌,更重要的是学会在生活的浪潮里站稳脚跟。那些打不败我的,不是让我更强大,而是让我更清楚,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父母眼中的“操盘手”,也不是拂川怀里的“小女孩”,而是乔荞,是能在水下看见光、也能在岸上生起火的完整的人。
自从父母第一次允许拂川留宿后,他便渐渐成了我家的常客。他的善良与憨笑,不时能缓解我与父母之间的隔阂,仿佛早已融入了这个家。
清晨,父母照常早早出门上班,屋子里只有我们俩。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静谧的暖意。拂川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的发丝,随后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他的触碰温柔而深情,像是无声的告白。
他的吻渐渐向下,带着炽热的气息,将我全身心包裹在他的爱意之中 —— 指尖还轻轻蹭过我后颈的发丝,连呼吸都带着认真的温度。
他的温暖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让我起初也跟着陷进这份贴近里,直到自己如同被风轻轻托进了云端。可没等这份轻盈落稳,墙上挂钟的指针就像敲在心上,一下下提醒着这份贴近已经过了头。我试着放缓呼吸,想让自己重新跟上,身体却越来越僵。
他的贴近还在延续,连呼吸的距离都没松过半分,而我心里的空落却越来越重 —— 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礁石,冷得硌人。我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定格的标本,连拒绝的力气都被抽走。终于,我猛地转身直面他,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固成他最为厌恶的冷漠 ——”
“有没有完了?快让你折磨死了!”
空气骤然凝固。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瞳孔里的灼热如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而后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沉默地抽离,扯下贴身的阻隔物狠狠拍在床上,力道大得像是要砸穿床板。几步跨到窗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座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窗外的风掀开纱帘的一角,一阵收废品的喇叭声顺势钻了进来:“旧彩电冰箱 ——” 那拖长的尾音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脏猛地一缩,慌乱中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声音抖得不成调:“对不起…… 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像溺水者抓住浮木,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他终于缓缓转身,眼神疲惫而痛楚,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滚过 ——
“乔荞,你的情绪太糟糕了,也太任性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是咽下某种尖锐的东西,“你那种眼神,那种语气…… 每一次,都像刀一样扎过来。如果继续这样,我们…… 迟早会完。”
他的话像钝刀割肉,缓慢而残忍地剖开我的心脏。我死死攥住他的手臂,眼泪滚烫地砸下来:“我不是故意…… 我错了,我一定会改的。”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伸手抹去我的泪水,却什么都没说。
窗外,阳光透过纱帘的孔隙洒落,在我们赤裸的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无声的裂痕。
床头柜上的诺基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木质表面划出半圆轨迹,打破了房间里凝固的沉默。蓝光透过我的指缝,照见他小腿上一道陈年伤疤 —— 那是上周醉酒后他提起的,说 1998 年在北京骑自行车穿胡同的时候,和摩托车撞的。此刻这道月牙形的疤正在发亮,像条微型银河,提醒着我这个身体承载着多少我不曾参与的往事。
他闻声而去,看了一眼屏幕,低声说:“是大山。”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两人聊得热络,我听出他们似乎在谈论游泳的事。挂断电话后,拂川转向我,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大山和他媳妇约我们下午去佳美游泳馆,之后一起看大连对申花的球赛。”
我暗暗松了口气 —— 这通电话来得正是时候,像一根浮木,将我们从刚才的僵局中拉了出来。
我们打车过去,抵达时已近十点。大山夫妇比我们先到,远远就看见他们站在泳馆入口处等待。大山身材高大,约莫一米八几,皮肤白皙,一张长方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他的嗓音清亮却不粗犷,一见到拂川,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抬脚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磨蹭什么呢?这么晚才来!” 这个随性又亲昵的动作,瞬间让人感受到男人之间那种不拘小节的深厚情谊。
大山的媳妇站在一旁,身材圆润,脸蛋肉乎乎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可当她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却眯成了两条细缝,显得格外憨态可掬。有趣的是,她的声音和外表反差极大 —— 低沉而厚重,带着一种意外的成熟感。
泳池里人声鼎沸,水花四溅。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下水,心里既兴奋又忐忑。拂川看出我的紧张,耐心地牵住我的手,一步步引导我:“先试着憋住气,放松身体,慢慢沉下去。” 我照做,任由水流漫过脸颊,心跳加速却又莫名安心。
“怕吗?” 他问。
我摇摇头,从水里钻出来,抹了把脸,冲着他笑得开心。
接着,他让我全身放松,双手轻轻托住我的腰腹,帮助我漂浮在水面上。起初我还有些僵硬,但渐渐地,在他的引导下,我竟真的像一片叶子般轻盈地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