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次生理期的痛楚格外难缠,连绵数日挥之不去。幸而拂川总有办法,他那颗大脑袋里装满了奇思妙想,总能带我暂时逃离疼痛,坠入一个又一个欢快的世界。
我们约在初识之地——胜利广场东侧的大吉他雕塑下相见。这里是故事的起点,每次经过,拂川都会重温初见时的紧张与期待。我知道他多半又在策划什么鬼点子,这次决定先发制人。早早抵达,果然在当年他藏身的那块广告牌后,瞥见熟悉的身影。我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突然“哇”地一声大叫。拂川惊得跳起,猛转过身,脸上堆满夸张的惊恐。我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眼泪都冒了出来。
拂川顺势将我拉入怀中,低声笑道:“傻丫头,你蹑手蹑脚的样子老远就被我发现了!我故意假装朝车站张望,就等着你来吓我呢,上当了吧!”说完他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腰。我佯装恼怒追打他:“烦不烦!这么老掉牙的招数,每次都管用是吧?”拂川笑着躲闪:“不这样怎么把你骗到手?欢迎下次继续上当。”
我们牵着手,走向熟悉的泰和录像厅。仍是那个靠窗的角落,我们曾坐过的位置。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拂川没有毛手毛脚,只是轻轻拍拍身旁,示意我靠上他的肩头。
灯光渐暗,小腹却陡然加剧,如万千蚂蚁啃噬,我蜷缩在冰凉的皮质座椅里。拂川将热水袋往我怀里塞了塞:“金·凯瑞的新片,包你笑得忘记痛经。”放映机嗡鸣,空气中爆米花的甜香混着皮革气味。银幕亮起瞬间,他忽然伸手挡住我的眼:“少儿不宜,闭眼。”
我顺从地依偎着他,头枕在他肩上,静静感受光影流转与他的体温。
散场时阳光正好,泼洒在胜利广场的玻璃幕墙上,映得我们一身金辉。漫步至大吉他雕塑下,它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拂川突然指向雕塑背后怪叫:“有耗子!”我抄起挎包作势欲打,他边跑边回头做鬼脸,惹得路人侧目。一阵风过,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落脚边。拂川弯腰拾起一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递给我:“想我的时候,看看它。”背景里,诺基亚3310的巨型广告牌,仿佛也在偷窥我们的欢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电影?”我蹦跳着后退,好奇地问。
他指尖转着叶子:“《神探飞机头》你笑得捂肚子,《变相怪杰》也乐不可支。我看你是迷上金·凯瑞了。去年这片子让他拿了奥斯卡提名,猜你肯定也爱看,真没想到他还会演这种深情款款的。”他把叶子递给我。
“他那夸张的肢体动作,真是独一份!”我一把夺过叶子,对着阳光细看那笑脸的笔触,“你说,会有楚门那样的世界吗?”
拂川停步,指向友好广场中央的巨大圆球:“看那个球,像不像地球?可它就立在真实的地球上。你不觉得……这电影和咱俩,也有点微妙的关联吗?”
我停下脚步,望着中山路上穿梭的公交车。车厢里,乘客们紧握扶手,脸贴着玻璃向外张望。心头涌起感慨:“有段时间,我觉得特别压抑。楚门被困在谎言里,却拼命寻找真相。我们呢?不也常常觉得被无形的规则捆住手脚,想挣脱,却找不到那扇门。”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目光投向胜利广场入口川流不息的人潮:“楚门的一举一动都在镜头下,毫无隐私。那时候我忍不住想……让你看到那本日记,是不是错了?它会不会像一道阴影,横在我们未来中间,让我们总忍不住去窥探对方的心事,陷入没完没了的猜疑?”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还记挂着那事。轻轻叹息:“嗯,那天是我不好,不光好奇心太重,话说得也过分了。不过我以前有过男朋友的事,不也都向你坦白过了吗?就算扯平了,行不行?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好不好?”
拂川看着我,嘴角浮起会心的笑:“好,说定了,这事翻篇,谁都不提。”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无奈,“我马上开学了,以后能陪你的时间……怕是要少了。都怪我当初太混,高二就去考了成人高考,对高中生是不难,可后来就后悔了。在成都、北京又荒废两年……但既然学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今年说什么也得把文凭拿到手。”
我心里微微一沉,掠过一丝不快:“以前不学,认识我了倒想起好好学了?”嘴上却还是支持道:“嗯,抓紧拿下来。我这边也在琢磨呢,到底是选成人高考还是自考……”
胜利广场地下三层的小吃街依旧人声鼎沸。我最爱的姐妹麻辣烫前队伍蜿蜒不见头,无奈之下,只好选了旁边的悦慈。即便如此,也只能和一对情侣拼桌。青菜五毛,荤菜一块,三块钱的锅底咕嘟翻滚。拂川把煮好的鸭血全夹进我碗里:“这个补血。”自己闷头啃着白菜。
惨白的日光灯下,拂川额角沁着细汗。我忍不住说他:“怎么每次吃饭都跟打仗似的?”他头也不抬,含混笑道:“过瘾!下周课表排满了,怕是没空来吃了。”他的筷子在碗里搅动。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着打趣:“那以后见得少了,会不会被别的小姑娘勾走啊?”他绕过桌子坐到我身边,圈住我脖子:“以前觉得时间有的是,现在才懂,哪怕十分钟,只要跟你待在一起才叫金贵。放心,我保证每天汇报行踪,绝不出作风问题!”
“哎呀,别人看着呢!”旁边情侣的目光让我脸颊发烫,使劲推开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课吗?是不是为了陪我,又不去了?”
拂川挠挠头,笑容带着心虚:“反正也听不懂,少一节没关系。”说话间,鼻尖凝起汗珠,晶莹剔透,像极了公益广告里那句警示——“别让眼泪成为最后一滴水”。
正要训他,传呼机突然响了。掏出一看,我眉头微蹙:“党校老师。”
拂川递过手机:“快去回吧,我等你。”
我起身找了个僻静角落。几分钟后回来坐下,见他脸色有些迟疑。
“好像听到你说钱的事?怎么了?”拂川问。
我咬着筷子,犹豫片刻才开口:“老师催交学费……可我挺矛盾的。”
拂川没插话,安静听着。
“我知道党校文凭含金量不高,可好歹也是大专……”我叹了口气,“一千多块呢,比起成考自考,我真不知道值不值。”
拂川想了想,轻声问:“你自己怎么想?”
我摇头:“就是拿不定主意才烦。学吧,怕白费;不学吧,又怕将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