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日怪，不出三月，汪洋也得此怪病，但他没有即刻死去，而是挣扎七个月后才断项落头，死时已状如厉鬼。

邻人十分不解，汪师爷素有善名，怎么死得比钱江月还惨呢？

黑虎

柳园坐落在老鸹嘴上，是顺庆府数一数二的大庄园，无聊文人称之为“嘉陵江畔最美的记忆”。

唐隆庆在柳园做护院已经两年了。

两年来，他一直埋名隐姓，全府上下只有庄主柳明阳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六年前，湘军攻破天京城时，唐隆庆已身受重伤，但他仍以惊人的毅力，在乱军中乘机逃脱，先后辗转数千里路，于前年腊月回到了蜀中。可是，他的家人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家园也被清廷的鹰犬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这位昔日天王府的带刀侍卫，痛感沧桑，泪流满面地站在滚滚东流的嘉陵江畔，望着天京方向拜了又拜，准备跃入江中了此残生。

柳园的庄主柳明阳收留了他。

柳明阳是一介文士，却喜欢和江湖上的朋友往来，蜀中道上的朋友说到他时，都会翘起大拇指，称赞他是当代的“孟尝君”。

唐隆庆来到柳园后，处处谨小慎微，从不和人过度交往。他待人接物和颜悦色，丝毫没有天王府带刀侍卫的霸气。时至今日，柳园上下仍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昔时蜀中大名鼎鼎的“追魂刀”曹天宝。

柳明阳爱其武功既高，人品又好，经常设宴邀请他一同小酌。

唐隆庆感谢庄主的恩德，处处维护着柳明阳。久而久之，二人渐成莫逆交。

偌大的柳园里，只有唐隆庆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人不饿的单身汉。闲暇时，难免孤独寂寞。奶娘黄妈见他整日里愁眉不展，就把一只小猫咪送给他做伴。

唐隆庆感谢黄妈妈一番好意，便悉心地喂养这只小猫咪。自从有了这只猫咪后，唐隆庆像变了一个人，脸上也有了难得的笑容，只是依旧不和人交往。他把小猫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有好吃的好喝的首先让给它，小猫咪也巴心巴肝地依恋着他。

初时，小猫并无奇特之处，唯顽皮罢了，时常叼些鳝鱼青蛇回来，吓得一园丫鬟奶妈子惊叫唤。大管家曾祥志就叫唐隆庆将猫送给别人，唐隆庆不许，将猫关在卧室里，对它讲些少惹是非的话。说来也怪，那猫好像真能听懂主人的话一般，从此不再抓那些吓人的长虫回来，变得十分地乖巧懂事。每当唐隆庆巡夜归来，它都会温顺地躺在唐隆庆怀里，用柔软的舌头去舔他的脸，父子一般亲密无间。

渐渐地小猫咪长成了大公猫，黑黑一身皮毛绸缎般漂亮。大黑猫雄壮如虎，他猫见了唯恐避让不及。唐隆庆亲昵地唤它“黑虎”，昼夜相随相伴，同榻共眠于柳园的桐油库房里。

同治九年春，朝廷颁布公告，在全国范围内拉网式清剿长毛余孽。告示上写得明白，有窝藏不报者，以通匪论处，杀无赦。

一时间内，身穿“勇”字号衣的兵卒，持刀荷枪四处奔突。普天之下，人人自危。

惊蛰节刚过，唐隆庆偶尔会看到一两个官兵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柳园。

每当这个时候，黑虎就用前爪抓住唐隆庆的衣服下摆，大声地鸣号。尤其是晚上，尖厉的声音让人心里发瘆。

唐隆庆并不在意黑虎的反常举动，只道它思春而嚎。

一日午时，天气烦闷燥热。

柳明阳照例携了酒肉来到桐油库，他看见唐隆庆倦卧在库房外的竹林下，也不吱声，独自启了罐盖，一股浓烈的酒香便弥漫开来。

唐隆庆闻香而起，像往常一样，毫不客气地又吃又喝。

二人席地而坐，不多时就将满满一罐美酒痛饮而尽。说来甚是奇怪，往日酒量甚豪的唐隆庆，今日里竟然醉得一塌糊涂。

柳明阳连连呼唤数声，唐隆庆都没有应答。他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只好叫来下人，将烂醉如泥的唐护院抬进桐油库，平放在木架子床上，任由他呼呼大睡。

柳明阳原本想和唐隆庆酒后聊些江湖事，他喜欢听那些太平天国里发生的秘闻逸事，谁知道龟儿子竟然烂醉如泥？！

柳明阳顿感无趣，一时没了耍处，便携夫人和小姐到顺庆城，找好友王晓冬打牌去了。临行前，柳老爷再三叮嘱下人，要他们仔细照看好唐隆庆，谨防他酒后出现意外。

当日夜里，柳明阳赌兴颇高，虽然输了不少银两，却始终没有收手之意。其余赌徒乐得奉陪，一直玩到鸡鸣方止。

半夜亥时，突然有兵丁数十人冲进柳园，明晃晃地举着火把，将桐油库团团围住。

黑虎惊觉后，急忙用爪子抓扯主人的衣衫。

唐隆庆从酣睡中醒来，看见官兵已逼近身前，连忙提刀在手。谁知刚一动作，脑袋却爆痛欲裂，浑身上下力道尽失！步履踉跄中，交手只数回合，便遭砍翻在地，被人用绳索绑了，推推搡搡出了柳园，径往顺庆府而去。

翌日寅时，柳明阳得到消息后，慌忙奔回柳园。下人们哭哭啼啼告知，唐隆庆已被官兵押解去了顺庆府。他听后双眼一翻，口中大叫一声“兄弟”，顿时昏厥过去。

三日后，唐隆庆被斩于顺庆府西山脚下的较场口，万民争睹。

黑虎寻至刑场，见主人已殁，凄惨地哀号数日后，悄然遁去。

寒食节，微雨初晴。

柳明阳午后憩于凉亭中，他看见莲池旁的柳枝上雨珠欲滴，嫩绿得实在可爱，不觉有些痴迷。猛可里觉得面如刀割，晃眼见到一只黑猫纵身没入窗外。

又十日，夜深至子时，柳园无故火起，顷刻间火光冲天。燎原大火中，柳园上下二十一口人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官府得报，百般盘查侦缉，始终无法确定纵火真凶。

据邻人张幺爷说，那夜火起之时，他正在户外小解，亲眼看见一只黑猫，浑身燃着熊熊大火，在楼阁亭台间，飞奔纵跳。众人细寻之下，果然在莲池旁找到一只烧死的黑猫，猫尸桐油味尤烈。

官府据此断言，猫不知何故掉进了桐油池，又不慎引火上身，负痛满院奔突，致使偌大的柳园毁于一旦，遂酿成如此人间惨案。

古画

残月如钩，晓星滴露。

晚膳时，张永康独自小酌了几杯射洪春酒，夜里一时半刻无法入眠。他本是个心境平和之人，近来却有些心烦。说实在的，同僚们的恭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射洪为令已经七年有余，按理说，职务早该晋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了关键时候，好事都化成了泡影。

唉，年近六旬了，可怜一介“老名士”还是个小小的芝麻县令。

今年春上，遂州知州唐潜莫名其妙死后，所有的同僚都认为张永康是知州的不二人选，他也这么想过。一来自己是正宗的进士及第入仕，当朝乾隆帝看过他的《香山诗钞》后，被其才情折服，赞誉他为“遂州老名士，蜀中第一人”。二来张永康当县令也有些年头了，其任内政绩卓著，在当地老百姓嘴里，口碑甚佳。

师爷曾三却不这样认为，他总说张大人虽然廉洁奉公，却不懂为官之道，更不知晓官场的潜规则。尤其是第二条意见，简直就是为官者的致命硬伤。曾三说的是大实话，张永康虽然满腹经纶，心气却很高，平时里自然看这看那都不顺眼，难免不遭同僚忌恨，上司更不会喜欢他这样耿直的下属。拿曾三的话说，谁见过不收礼的上司？谁又见过不送礼的下属？